金军的中型车船其实也不是很大,大约荷载三百人,除了在船舱内踏桨的一百人,剩下的二百人都在车船的各层,或掌舵,或撑帆,或持刀兵准备肉搏,或持弓弩引弓待射。
金军一百六十余战斗人员中,仅仅甲士就有五十名。按理说,如此强悍的战斗力量,哪怕是被宋军突袭,可区区二十八人也不至于让金军连连撤退。
可轮回小队的出现本来就是反常理的。
战船再宽阔,那也是一艘船而已,空间十分有限,金军只能数人间按小队配合,而无法数十人形成合力。而在左右两翼无敌人,身后有援军的情况下,作为锋锐的席君买与辛兴文两人几乎是无敌的。
两杆麻扎大刀轮转如飞,留下一路不全的尸首。
“刀!”席君买的麻扎大刀在砍飞一面盾牌后已经变得如同锯子一般,随手将其扔出去后,席君买大手向后一伸,鲁冰冰赶紧将另一把大刀递给他。
“两把!”
“还有一把斧子,凑合着用吧。”鲁冰冰又递给席君买一把长杆大斧。
席君买接过之后走到辛兴文的前方,辛兴文顺势退下,王凯与叶飞还是李常等人手持刀盾并排向前推去。
席君买左手刀,右手斧,也没有招数可讲,直接上下翻飞的开始抡,专门找重甲武士的麻烦,许多金军甲士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后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直到落到冰冷的江水时浑身剧痛才传来。
金军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腩,他们也迅速发动了反击。
一发刁钻的箭矢从车船层楼上射下,正中席君买背后披膊与胸甲的缝隙处,席君买哼了一声,右手一软,大斧虽然依旧将面前的甲士劈成两半,可竟然被他的胸腔卡出,一时无法拔出。
席君买身后的王凯赶紧绕行到他的前面,举起大盾,奋力向前推去。
王凯已经穿上了‘重山铠’,即使主动特效重山在归弦任务中无法使用,而被动特效悍血还处在萌芽状态,可这身被李显忠悉心保存的铠甲可并不仅仅用于寄托哀思。在冷兵器时代,一身六十斤的步人甲本身就是无敌般的存在。
前方金军的军心已破,比较靠后的金军弓弩手已经明显有些慌乱,组织不起来有效的反击,所以二十余站成两排的宋军甲士用盾牌护住头脸,只是奋力向前推去。
席君买虽然有一身强化,可毕竟还是血肉之躯,用皮肤肌肉去抗金军重箭的抵近射击还是有些为难的。他退回到阵中,将卡在肌肉中的箭矢拔了出来,还好箭头只入了不到半寸,没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血液氤氲而开,将光滑明亮的后背铠甲染上一丝红色。
席君买一路只是向前砍杀,敌人与自己的血肉全都在身前表面,身后除了这一箭,竟然毫发无伤。
在阵型靠后的地方,眼见这一幕的嘉兰咧嘴怒笑。
叶飞到了第一排后,维系后路,防止冲杀在前的众人被冷箭暗害的责任全都压在了嘉兰一人身上。
虽然他的箭法如神,将层楼上的弓弩手一个个的全都点射死,可嘉兰却在不能动用元素力量的前提下,无法对战场进行全面的探知。尤其箭矢还不是对着他去的,他的第六感危险感知都没有给他预警。
可艾菲拉克第一武技长岂是遇事找理由推脱之人?
没有尽到责任就是没有,现在说破大天也只能不久。
嘉兰将短弓背到身上,翻身上了车船的第二层。
面对着近二十名膀大腰圆的弓手,嘉兰拔出腰间的宝剑,在金军愕然的目光中,如同翩翩蝴蝶一般杀进人丛中。
原本这些重甲武士看不上嘉兰手中的宝剑,因为这把宝剑太细了,根本无法承担破甲的任务。可交手之后,袍泽们的迅速倒下,还是让剩余金军清醒了过来。
从哪里来的这个妖怪?
嘉兰使用的剑法是伊弗们的绝学之一,艾因克·梅迪奇克斯剑法。
翻译成人话就叫作‘穿针引线剑法’。
这种剑法是在十分贫瘠情况下对付重甲武士的不二法门。
即使在防御再严密的生物或者武士身上,总会有关节之类需要灵活的地方,这些地方的防护往往十分薄弱,只要能稳定的击中,在一击之下,完全可以让其失去战斗力。
关键就是如何击中这些防护薄弱处。
伊弗虽然穷,可穷也有穷的办法,他们通过大量的实践,总结出了‘穿针引线剑法’。训练时让武士们拿着一根柔软的棉线作为长剑,在棉线的前端染上红色的颜料,与他们对练的重甲武士随机在甲胄画上针鼻大小的圆圈,只有用棉线当剑,每次都能准确的刺中针鼻圆圈,才算是能出师。
‘穿针引线剑法’才能算是大成。
进入现代之后,艾菲拉克伊弗们其实也没有多少人还在训练艾因克·梅迪奇克斯剑法,可嘉兰不一样,他是第一武技长,别人会的他得会,别人不会的他也得会。
所以在这片战场上,虽然金军甲士觉得自己身着重甲,包裹的挺严实,可在嘉兰看来,金军的盔甲简直四面漏风,破绽实在太容易找了。嘉兰的每次轻轻刺击,都会有一名金军金军一声不吭的倒下。
转眼间,剩余的七八名金军甲士都以为遭遇了鬼魅,再也支撑不住,从二层跳到了甲板上。
甲板上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由于身先士卒、身着重甲的军官都已经被席君买与辛兴文砍成了碎块,所以甲板上的金军已经处在总崩溃状态。
金军的人数虽然还有一百余人,可完全无法形成合力,被宋军甲士用盾牌推得人仰马翻。
这些金军其实还有一战之力的,在席君买受伤,辛兴文休息的情况下,宋军对金军的斩杀速率其实并不高。可在军心已破的情况下,他们或是丢盔卸甲跳入冰冷的江水中,或是干脆直接跳上了别的战船。
一百余人中竟然有五十人被宋军推下了船。
还没等宋军宜将剩勇追穷寇,脚下又是一阵轰然震动,无论是甲板上还是船舱上的军兵全都摔成一片。
轰然数声,如同雷鸣一般从四面八方传来,木头碎裂声,惨叫声,呼救声响彻天际。
席君买站稳身体,四面看去,这片大江简直被船连营而成了一片木制的陆地。
苏保衡知道金军水军的弱点,所以根本不敢给宋军缠斗的机会。找准机会后就将舰船变成一件致命的武器,狠狠的撞上去。
论船体的坚固,苏保衡还是对自家舰队有些信心的。
撞上之后,就一定要不管不顾的去肉搏,发挥出金军人数与肉搏战力的优势。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苏保衡旗舰所带领的三十三艘舰船,还有完颜郑家奴所率领的七十三艘战舰船根本没给洞庭湖水军集结整编的时间,直接撞在了一起。
一百四十一艘大小战舰在江心挤成了一个疙瘩,几乎完全失去了机动能力。即使久经战事的李显忠与完颜亮也对这种战局大皱其眉。
席君买也对突然变成陆战的水战感到惊奇,却同时又对脚下木质大地的不稳固感到害怕,之前席君买所乘坐的那条小船被撞得粉碎,在其上还没有下船的辅兵与签军一阵哭嚎,挣扎着想要爬到其余船上,却被后续的舰船直接碾了过去。
其余金军战船也不是不想伸出援助之手,可在这种时候,船挤船,船推船,各个船长几乎全都失去了对战船的控制能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辅兵沉入水中。
席君买原本还想看看究竟去往何方,抬头一看,却只见季字大旗近在眼前了。
季成的旗舰本来就在宋军船阵中相对靠南的位置,之前阴差阳错的情况下,更是与苏保衡形成了王对王的局面。
彼时两者的距离不过两里而已。
虽然之后季成的旗舰做出一系列转向机动,可毕竟舵杆已然被撞断,灵活性大打折扣。到了最后,季成也是发狠,直冲着苏保衡的旗舰撞去。
“秀才!备火!”季成从撞击中恢复过来,第一个命令就将李必吓了一跳。
“北风南水!一点火儿郎们都得死!”李必回道。
长江在采石矶这段是由南方流向北方,而冬日的风却是由北吹向南方,这要是点着火,这么一大坨战船,无论是处在南方的,还是北方的全都得被大火吞噬,一个都跑不了。
“我更怕儿郎们白死!”季成斩钉截铁的说道:“先准备好!等会儿上玄武旗,待儿郎们撤的差不多之后,咱玩一票大的!”
“得令!”李必拱手应声,转身回到了旗舰船舱内。
季成看了一眼耸立在船头的季字大旗,花白的胡子微微颤了颤,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杀!”
“杀南狗!”
“杀金贼!”
“不世之功……!”
“家仇国恨……!”
双方的战斗意志已经爆棚,即使在舰船已经失去机动的情况下,金军依然由军官带领,依靠着挤得满满当当的大小战舰为跳板,从各自的船上杀向季成所在的旗舰。
被夹在其中的洞庭湖水军也不遑多让,他们根本不顾旗舰上高高挂起的代表着撤退命令的玄武旗,凭借着对战舰的熟悉,在各个舰船上发动了对金军短兵相接式的反击。
其中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大量的非战斗减员,那些身着重甲的武士往往一个踩空,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就沉入江中。可所有人都已然杀红了眼,没人在乎了。
李琦的舰船的位置其实比较外围,想要脱身十分简单。可作为总是方面之任的统领官,哪怕李琦已经清清楚楚的看见了旗舰上的玄武旗,他也无法做出放弃主帅的决定。
所以,李琦让舰船靠上外围的一艘金军舰船,让船舱内的桨手辅兵都准备好,随后有样学样,率领一百余亲卫手持刀盾大斧神臂弓,开始扫荡向前,艰难的向着季成所在的旗舰靠拢。
“老席!怎么办!”叶飞用刀盾砍翻一个嗷嗷怪叫的金军后,大吼了一声。
“不能退!向前进!”席君买知道现在一撤,只能是被衔尾追杀,地形这么复杂的情况下,没准就会被堵在死胡同里斩尽杀绝。
此时席君买等二十余人所面对的不仅仅是一艘小船上的金军,而是它身后其他舰船上的所有发疯了一般的武士。
虽然舰船相撞造成了一片‘陆地’,可用膝盖想就知道这片‘陆地’绝对不可能很平整,在后方的金军想要攻进季成所在的旗舰,能走的路也就那么几条。而其中最为坦途的一条路正好是通过席君买等人现在所在的这条车船。
在这块狭小的战场上,金军近乎不要命一般,前赴后继。哪怕鲁冰冰、白小雨等二线战士都顶上了第一线,依然被金军逼得连连后退。
“南狗!”
“狗奴!”
“宰了他们!”
席君买也再次挥舞大刀长斧冲上了最前方,虽然很快又在甲板上清扫出一片空白,可金军丝毫无惧,在巨大伤亡以及高额赏赐的刺激下,金军全部杀红了眼。
“啊!!!”在经过数个时辰的奔波,又厮杀了半晌后,李常气喘吁吁,已然精疲力尽。精神恍惚下,李常盾牌没有挡住对面的长枪,被一枪刺穿了腹部,手中长刀拿捏不住,当啷一声落在了甲板上。
另一名大斧兵迈步跟进,一斧捣在了李常的头盔上,李常身体向后幅度巨大的趔趄了一步,持长枪的金军也奋力向前,竟然将李常钉在了甲板上。
鲜血从头上流了下来,李常眼前的世界被染成了血红色,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李常看见那名唤作席君买的盖世猛将再次将面前三人砍倒在地,向前两步,却又被五根长枪逼退一步,有一枪甚至已经刺在了他的大腿上,只是被裙甲挡住了而已。
他看见那些御前班直也纷纷向前,想要援护席君买,那名色目人弓手当真厉害,在车船的二层居高临下,箭无虚发,每一箭必然会有金贼应弦而倒。
他看见与自己经历多次生死的袍泽们被纷纷打倒在地,他们虽然没有那些御前班直的武技惊人,却也是热血男儿,死在这里实在太可惜了。
血红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个人,那是李常的浑家,是他的儿女,他的父母,他的乡人。
“真可惜,没跟你们死在一起太可惜了。”李常从腰间拔出匕首,奋力抬起上半身,狠狠刺进了面前金军的大腿。
金军惨叫着跪倒在地。
“一起死!!!”李常张开血口大吼,右手拉住金军的衣领,左手的匕首狠狠插进金军的肋下。
在金军的奋力挣扎下,两人厮打在一起,却又从船只的缝隙处滚进了冰冷的江水中。
血色只是在江水中一凝,却又迅速消散不见。
席君买与辛兴文再次杀到了船尾,将金军都杀下了船,趁着这个短暂的机会,后队变前队,由大唐小队殿后,火速向季成的旗舰撤去。
虽然在这艘金军车船上,宋军连砍带淹给金军造成了近三百人的伤亡,打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伤亡比。可到了此时,即使大唐小队还撑得住,普通宋军却已经半废。
作战杀敌从来就是一件十分耗费力气的事情,很多时候,身处后排的士卒从头到尾都没有交战的机会,也会在紧张的氛围中变得精疲力尽,更别说在前线交战的排头兵了。
在金国水军只是轻甲武士前来接战时,宋军甲士还可以依靠甲胄的优势耍耍威风。而金军开始有意识的集中重甲武士前压时,宋军兵力上的弱势瞬间被扩大到了极限。
宋军甲士登船时一共才二十人,而到了撤退时,算上那个大铁枪也只剩下七人。统领官李常战死,统领官花沧挨了两刀,剩下的宋军几乎个个带伤。
大唐小队相对而言则要好得多,毕竟有着一堆强化,受伤最重也就是冲在最前方的席君买,身上的大小伤口与淤青大概有二十余处,而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程度的疼痛。
“队长!”嘉兰从二层一跃而下,空中转身引弓,刷刷刷三箭射死了三个冲在最前方的金军,稳稳落地,指着三百米外的苏字大旗说道:“要不要我送他去饮冥河水?”
“没意义了。”席君买微微喘气摇头道:“败局已定,就算宰了苏保衡也无法改变大局,现在只能尽量保住水军,以期望在完颜亮大军渡江时有骚扰。”
“唉!”嘉兰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先去保住那个季成,再说其他。”叶飞回身举起神臂弩,将一名金军射翻在地,随后扭头就跑。
刚刚爬过一艘甲板上横七竖八躺满尸首的舰船,席君买等人距离季成的旗舰也只不过区区几十步了,却发现紧挨着旗舰的一艘宋军车船简直热闹的如同上元夜市一般。
在不到百平米的甲板上,有足足百余宋金甲士互相厮杀,密度已经到了摩肩接踵的程度,即使这样,还是有金军不要命的向踏上这个杀戮战场。季成在旗舰上指挥神臂弓手不断将箭矢泼洒出去,都不用瞄准,几乎每一箭就能带走一名甲士的生命,如此才堪堪挡住了金军的攻势。
“你们先在此等候。”席君买对扶着花沧的大铁枪说道:“待我等杀散敌军后,汝等再来汇合。”
他指了指身侧一艘小船的舵楼处,那边尸首很多,若不是仔细翻检查看,没人会在意这里还躲着六七人。
大铁枪愣愣点头,却只见这八人又是一马当先加入了小船上的死亡派对,不由得阵阵咋舌。
“这几人是什么来头?”
“嘿。”花沧的大腿被砍了一刀,虽然被大铁枪架着,却还是有些站立不稳。听闻此言嘿然一笑说道:“这就有些说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