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世子搭救,多日悉心照顾,恩情如山,知书传书感激不尽。
自父亲死后,知书传书流落江湖,知书口不能言,传书目不能明,受尽欺辱,依凭乞食过活,苟存性命,实令祖辈蒙羞。
只是父亲有遗命在先,知书传书当以铁琴铜剑为责,以默书传道为己任,故而始终不敢一死,忍辱偷生。
季氏家训,子弟不可空受他人恩惠,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如今世子大恩,知书传书愿做牛做马为报!
只求世子为天下文脉计,为往世圣人计,为诸夏文明计,可许我姐弟二人,默书传道,藏之山野,以待后人,不负前贤!
知书传书为奴为婢,永世报答世子之恩!”
楚无天看着布条之上文字,心中动荡。
他的身前,季知书季传书姐弟同时后退一步,敛起衣襟,郑重下摆。
这并非之前为搏怜悯,为乞求,为恐惧,所跪,而是两人发自心底,真真正正地感激。
楚无天这次没有阻拦,平静地受了这一拜。
姐弟二人叩首在地,许久之后方才缓缓起身。
楚无天轻轻叹息:“你们不必当牛做马,也不必为奴为婢,你们与我而言,是客。”
季知书眸光不定,双手合十连连作揖。
楚无天明白,她的意思是想要报答。
忖度片刻,他说道:“这样吧,等到了京城,我有一个朋友,心地良善,爱好诗书经赋,你们到时便跟着她,就当做是报答我了,如何?”
两人皆是点头。
“去吧,夜深了,早些休息。”
告别二人,楚无天回到房间,坐在床边。
翻开季知书给他的那一册竹简,只是看见第一行,楚无天就惊讶地站了起来。
“无名剑录,其一。”
无名剑录,并非无名。
乃是六十多年前联合天下六国其他六位大宗师,一同杀入大成王都之中那位绝代剑神。
此人横空出世,自称无名,靠着一柄长剑,走遍天下,无人能敌。
传说此人曾闯入沈家,一人一剑正面打败沈家数百剑客,折服当时的沈家家主,甚至成为数百年来第一位得以参悟天人九的沈家外姓之人。
后来大成退兵,这位无名剑神亦消失于江湖。
但据沈一所说,他当初参悟天人九之后,感悟颇多,曾经写下过《无名剑录》九篇,来记载他对天人九剑的感悟。
只是《无名剑录》却并未留给沈家,而是被他交给了有缘之人。
看来此后,这本《无名剑录》竟然辗转落在了季宏儒的手中,被季知书和季传书姐弟牢记在心。
铁琴铜剑两楼之中,果然隐藏着无数奇书古籍,不仅仅是诸子百家和史书诗赋,还有百工千业,无所不包。
只是可惜,如今都已化作尘埃,只有其中些许,仍以记忆的方式储存在季家姐弟的脑袋之中。
楚无天此刻已经没有精力再去阅读这本《无名剑录》的其一了,适才沈眉所演示的那七剑就已经令他受益良多,精神难以支撑了。
他将竹简收好,脱衣上床,将天人九握在手中。
但是躺在床上,他却是辗转难眠。
自从见到季知书,他想要尽快赶到京城的冲动便越发强烈起来。
沐然,沐然……
一个名字,令他两世为人,牵肠挂肚。
一闭上眼睛,脑海之中满是她的身影。
折腾了许久,他勉强睡去,可梦中仍是那人。
那是他上一世死前最后一段甜蜜温馨的回忆。
那个时候,她双手轻轻抚摸着已经初见规模的小腹,轻轻靠在他的肩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我喜欢男孩,将来等他长大了能保护他娘亲。”楚无天伸手将女子揽入怀中,小心呵护着。
这是当初他父亲给母亲的回答。
他选择抄老爹的答案。
女子嗔怒着摇头道:“你重男轻女,不好。”
“那我喜欢女孩。”楚无天举双手投降。
女子仍旧嗔道:“重女轻男,也不好。”
楚无天没法子了,干脆说道:“那我要一对龙凤胎。”
“你要累死我啊!”女子伸出纤细娇嫩的食指,重重地点在他的额头上。
楚无天赶忙抓住女子的手掌,双臂围拢,轻轻抱紧她:“那你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女子依靠在他的怀里,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我喜欢女孩——”
“你重女轻男。”楚无天迫不及待地反攻。
“别打岔!”女子抬手轻拍楚无天的胡茬。
“哦。”他乖乖闭嘴。
平日里总是说一不二的南楚王,在她这里却是只有俯首帖耳的份。
女子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掌,将那双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宽厚结实的手掌轻轻放在了她的小腹之上,缓缓说道:“要是生了个男孩,将来等你当了皇帝,他还得继承你的位子。你现在当个楚王都累成这样,要是当皇帝那还了得?
我可不想让我儿子受这副罪。你呢,等着就去找别人生个儿子,婉月也行,别人也罢,只要不是柔嘉就好,让他继承你的皇位。我呢,就带着女儿游山玩水,你要么跟着,否则也不许拦我。”
女子话中带着几分俏皮的警告。
“好,我是想都听你的,”楚无天点头,却故意问道,“但你说生女儿就能生女儿?要是生了个男孩怎么办?”
女子从楚无天怀里站起,自信无比:“哼哼!我说生女儿那就一定能生女儿,你就等着吧!”
“好,我等着抱咱闺女。”楚无天抓着她的手,也像眼前女子一般笑得甜蜜,全无了平日里的冷厉狠辣。
这是即将为人父母的欢欣笑容。
女子重新坐在楚无天身边:“还有,婉月这一次留在你这,我只带知书走。”
“不行。”楚无天断然拒绝,“知书到底不能说话,你只带她一个,我不放心。婉月必须跟着你。”
女子却道:“你身边没有婉月,我也不放心。”
“那我派其他人跟你去。”楚无天抓着女子的手微微用力。
“不要。”女子微抬下巴,扭过头去,不去看他。
楚无天脸上显出几分恼意:“你还有秘密瞒着我?”
“对。”女子微微点了一下下巴,一副你能奈我如何的模样。
“你……”楚无天气结,“现在就不能告诉我?”
女子狡黠一笑:“你老死之前告诉你。”
“这孩子难道——”楚无天眉毛一横,指着女子微微隆起的小腹。
女子顿时一巴掌打在他的手背上,瞪着他呵斥道:“想什么呢!”
“我是说孩子不会不是女孩是个男孩吧。”楚无天一脸委屈。
女子撇了撇嘴:“我说的话有错过吗?”
楚无天搂着她的肩:“真不能说?”
“晚几年告诉你。”
“好。”
短暂的温柔过后,女子缓缓收敛了笑意,转而叮嘱道:“我离开之后你不要冒进,一切都等我从九黎山生产回来再说。我不放心。”
“好,我等着你。”
对不起,我没能等到你回来。
睡梦中的楚无天悲伤难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