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故事 第40章 绯衣

作者:天道无故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04-26 10:3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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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氏有后裔,名白焰,身怀异火而生,后飞升神界,焚燧人氏太仓、嘉定、宝山三人于西荒白垩湖,燧人氏大怒,诛白焰于人间将祁山,押送所过之处无不花草凋零。

——《神界异闻录》

据民间所传《神界异闻录》记载,曾有朱雀神裔殒身于宝山郡外将祁山,神陨之地福泽一方。

但究竟有没有朱雀氏白焰这么一个人并没有什么人关心,毕竟人们就算拜也只会拜神鸟朱雀,什么朱雀后裔听都没听说过,既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大神,又已经陨落了,自然不会有什么人关心。

更何况这劳什子的《神界异闻录》正是本朝太仓郡的一个任姓疯子写的,做不得真。

只不过太仓郡郡志确有记载,本朝十一年某日晚,太仓、嘉定、宝山一带有大雷电,空中有灯火飘忽,隐隐泛着绯色,第二天灯火飘忽之处直到将祁山一带,花草都枯败了。

据说那任疯子就是从那时开始疯的。

任疯子原名任平生,本是太仓郡任员外家独子,为人风流,放荡成性,日日流连风月场,端的是花草溪流皆过客,花红柳绿不沾身。任家虽是太仓郡大员,家底殷实,但是因为风流的名声在外,任平生年二十五了也没有成家,把任员外和员外夫人急的不行,终于在十一年菊花盛开的季节决定给儿子相亲。

任家乃是太仓名流,不说有心结亲,若是能结交也是好的。那次赏花会妙龄女子来了不少,环肥燕瘦,簇累成芳。

按说再怎么挑也能挑中一两个了,可奇怪的是,第二天整座花园花草凋尽,任平生也疯了,整日念叨着要去寻一个乘白龙着绯衣之人。

任员外心里觉得蹊跷,原以为是儿子对哪位姑娘一见钟情了,而那姑娘正好身着绣着银龙纹样的红衣,于是下令去查,可昨日赴会的人甚至整个太仓郡也没有看见与银龙绯衣有关的人。

相传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任员外都没有停止寻找与银龙绯衣有关之人,可这件事到底还是成了一桩悬案,任平生也终究是就这么疯了下去。

那日赴会的人多,加之平日里风流成性的任平生在那天之后再没出现在烟花场所,许多人都对这场任家的赏花会津津乐道,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讨论是如何倾城倾国的容貌,风流如任公子都收了心。

但是渐渐地,后来见过任平生的人都改了口说他是鬼迷了心窍,整日念叨着一个不存在的人。什么乘白龙着绯衣,听着都不着调,白龙那是一般人能坐的吗?就算真如任员外所言只是衣裳上绣有银龙纹样,那银龙纹样是普通人敢绣的吗?何况哪有正常人谁会在大晚上穿着一身红衣出门的,那不是明等着撞邪吗?

所以说这任平生呐,要么真遇见贵人,要么就是撞鬼了,并且八成是撞鬼了,被鬼魂索去了心智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说回任平生,其实除了一门心思扑在那白龙绯衣上,现在的任平生比之前其实要有人样多了。且不说完全改了风流的性子,与寻常疯子疯疯癫癫邋里邋遢,时不时大哭大笑的样子也不一样。任平生的日常起居完全没有受影响,除了嘴里常念着白龙绯衣之外,看上去和正常人并没什么差别。

后来过的久了,任平生连嘴里也不念叨了,成日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咋一看长身玉立,面若冠玉,气质沉静如水,倒像是哪个世家贵族的公子哥。因为任平生的变化,任员外夫妇对任平生“撞鬼”这件事情都逐渐没有那么抵触了,毕竟现在的任平生看起来就是他们从前求而不得的样子。

外人看起来是这样,只有任平生自己知道他对那个白龙绯衣的身影的执念越来越深,内心像是被火焰焚烧,无时不刻不在追寻那个身着绯衣,形貌昳丽的人,他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只是在见到那个身影,和那人对视的一瞬间,他内心深处受到了难以抗拒的动摇。他只觉得自己这二十余年都白活了,如果不能再见那人一面,他到死都不会甘心。

他像是疯了一般,不再追寻曾经以为的天姿国色,他学诗文,学丹青,试图把那个神子入尘世一般的场景,那个身着红衣的身影用自己的笔重现世间。但他总是涂涂改改,画好的画被他丢了一幅又一幅,到最后也没有一幅是满意的。他开始变得暴躁易怒,总觉得这个不够好,那里也不行,人间的朱砂描画不出他心中那抹惊心动魄的红,他恨不得剖开自己的胸膛,用心头那点血色去勾勒。

丹青师父换了一个又一个,个个都觉得他疯了。身边小厮也觉得他疯了,害怕的都离开了,没有离开的左右还是为了那点月银,不论是谁,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怜悯和不理解,觉得他好好一个员外公子,想要什么没有,非要去追寻那些虚幻的东西。

可任平生却觉得太遗憾,世人愚昧,见识短浅,从不曾见过真正的美丽;也觉得自己贪婪,或许神子于数千年中垂眸一瞬,轻擦过他的眼神,一切都是无意,是巧合,是天上人间的一瞬错过,可他从此便茶饭不思,妄想着再见神子一面,为此,他愿意献上他那微不足道的,不曾有过信仰之人的忠诚。

于是任平生开始在家里立祠,祠堂里供奉的是一副画,背景正是赏花会当日阁楼北侧,空中雷电闪烁,二提灯火接引,有一身着绯衣之人,乘着白龙,身后跟着数十甲士,另有数盏灯火随在身后。绯衣之人神情清冷又倦怠,倚在龙身上垂眸望着人间,眼神似有一瞬间与画外之人交错,又像是无意间扫过。整幅画气韵兼力,彩绘有泽,装裱讲究,每一笔都能感受到作画之人的虔诚心意。

可惜任平生不知道神子的名号,因而那神位上只刻了三个字——绯衣神。

从此日日参拜,香火不曾中断。

此时距任平生“变疯”已经过了五年,任平生已近而立,任员外也渐渐开始感到力不从心,任家的摊子不小,纵是任员外夫妇宠爱儿子,也觉得实在是不能让任平生再这么疯下去。为爱慕之人学诗文学丹青这很好,不娶妻不成亲,整日沉溺在白龙绯衣里也没关系。但是立祠这件事实在太过了,传出去的话任平生这辈子都要遭受世人诘难非议。

他们不清楚任平生这个情况算是病了还是魔怔了,总之前些日子请来的名医不知道任平生遭遇,他给出的结论是:任平生没病,只是心火过旺所以性情不太稳定,开几服药喝了就没事了。可任平生喝了快一个月,一点用都没有。

任员外只好托人寻关系请来了京中白云观高真玄真道长,既然不是病,那就只能寄希望于是撞邪了,请了高人可以解决吧。

玄真道长先是前往五年前设赏花会的阁楼看了看,随后才前往任府,在见到任平生之后给出了和名医一致的看法:心火过盛。

任员外夫妇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本来都准备认命了,玄真道长却提出要和任平生谈一谈,在寻得任平生同意后,两个人单独进了任平生所立的绯衣神祠堂。

直到一个时辰后玄真道长一个人走了出来,见任员外夫妇还等在外面,便朝他们拱手一礼,也没有对任平生的情况多加阐述,只是有些了然地开口,“小施主所遇并非妖邪,实乃有缘之人,善缘还是孽缘贫道不敢妄言,只看小施主造化了。这祠堂立着也无妨,两位施主不必太过忧心。”

任员外听得云里雾里,想要再追问几句,玄真道长却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从这天之后任平生开始调查五年前那天晚上的事情,却只字不提那位身着绯衣之人,只是不停地追问一些无关的小事,没有重点也不像要找人,搞得任员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任平生在见过玄真道长后就不再像平日里那样一直待在祠堂里写写画画,他开始出门,从任府到太仓郡城门口,又退回来到五年前赏花会的阁楼,一开始还在太仓郡城内来回,很快又去了嘉定郡,甚至宝山郡。路线大体都在一条直线上,也不知他究竟在找什么。

任平生外出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两天就回来了,有时候十天半月也见不到人,最长一次出门足足走了两个月,但好在他并不会走丢,任员外对此实在是无从下手,只能随他去了。

任平生后来一直游走在任府和宝山郡外的将祁山之间。

将祁山传说是上古燧人氏保存火种的地方,山体陡峭异常,只有山脚下有人居住生活。据当地人说他们祖辈开始就在将祁山脚下了,进山之后更是难行,停留时间久了甚至会迷失在其中,加上山脚地势和缓物产充足,他们自己也是不愿意进山的。

但是任平生觉得他一定要进山一趟。

自从立起绯衣神的祠堂后,任平生心口就一直在发热,像是燃烧着一团火,与作画时不满意的心火躁动不一样,不是发烧也没有生病。只是他的体温自那时起确实就比其他人要高上一些,在靠近将祁山的时候那种炽热的感觉尤甚。

玄真道长说,他与神灵有缘,神灵赠予了他一些东西,但这位神灵已经陨落了,如今他很可能是这位绯衣神明最后一个信徒。

他不相信神明会轻易陨落,他能感觉得到,他的神明就在这座山峰之上,他要进去见他一面。

任平生在村里买下了一间已经废弃的柴火房,在将祁山脚下也立了一个小祠堂,至于绯衣神位他一直都是随身带着的。

就这样来回了许久,任平生早就不太记得时间了,他有时会在将祁山下的村庄小住,跟村里村外的人打听将祁山和当年那个夜晚的事情。

将祁山当地和沿途三个郡的人大都听说过有这么一个疯子,相貌端正,态度温和,行事没有什么攻击性,就是喜欢追着人问问题,还随身带着一块不知是谁的牌位。

起初任平生是出了高价想着雇人带自己进山的,但是村里人都觉得这是拿命换钱,任平生多次加价也没有说动一个人。

直到后来有户人家的孩子不知怎么的走丢了,找了许多天都没有找到,有人说是被人贩子拐走了,也有人说是孩子自己一个人跑进将祁山玩跑丢了。那孩子丢失已经有几天了,如果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八成是找不回来的,只能寄希望于那孩子是自己跑进山里玩迷路了。毕竟将祁山虽然山路难行,但是物产丰饶,小孩子就是捡野果吃也能撑几天,说不好最后还能找回来。

这时有人想起了那个一直想进山的任疯子,于是劝孩子家里人带着任家大少爷一起进山,能找回来最好,实在找不到了多少还能留点钱养活家里人。

终于在初秋的一个晚上,一个灰布麻衣的中年男人找上了任平生。男人叫石南力,正是丢失孩子小石头的父亲。

说起来小石头今年十岁,是家里的独子,是石南力四十岁了才出生的宝贝疙瘩,家里都比较惯着,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小鬼头机灵,绝对不是人贩子随便一骗就能带的走的。家里人找了这么多天无果,本来已经准备放弃的,但是白天小石头奶奶突然想起前几日小石头曾提起想要上山看看。当时奶奶在田里做农活儿,只是远远地听见小孙子坐在田埂上嘟囔了一句。村子里的小孩都被家里人教育过不要上山,进山就再也出不来了,于是奶奶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白日里听人说要不进山里找找,这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一家人赶忙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进山找孩子,顺便带上任平生。如果他们进山之后真的出不来,任平生支付的酬劳也足够家里两个妇人一辈子的生活了。

任平生并不缺这点钱财,知道情况之后很爽快的把进山的酬劳先给了石南力,但是他对石南力是否知道进山的路还是存疑。毕竟村里人都说自祖辈开始就少有人进山了,如果小石头不在山里,并且石南力也不知道山里的路,只是为了给家人挣一笔钱的话,任平生是不会让他去的。石南力一家现在只剩这一个壮劳力,如果真的因为跟他进山出不来的话,那就是造孽了。他进山是为了寻找绯衣,并不想凭空背上业障。

但是石南力说,不能轻易进将祁山的规矩其实不是祖上传下来的,而是几年前才有的,那时候小石头都已经会说话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原本好好的将祁山,突然变成只进不出的吃人鬼地,后来进山的人,几乎就没有再出来的。进山失踪的人多了,村里才立起规矩不让人进山,对外则是宣称不让进山是祖上传下的规矩。

石南力在将祁山出事之前自然也是进过山的,将祁山虽然山路陡峭行走困难,但是一年四季物产丰饶,农事不忙的季节许多人家的男子都会进山猎野味,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石南力挠着后颈笑笑说小石头跟他小时候很像,他父亲死的早,小时候帮不上什么农活就天天想着跟叔叔伯伯们一起进山。后来成亲之后也去过山里几次,直到有一回山路太险他一脚踩空差点丢了性命,才断了进山的习惯。

如果小石头真的自己一个人进了山,那他这个做父亲的必须进山把他带回来,如果回不来,那他就带着小石头从此就在山里生活;如果山里也找不到小石头,那带着任平生一起进山,帮他了却一桩心愿,也不算是白来一趟。

任平生认真地听完了石南力的话,觉得将祁山突然变得容易迷失这个事情颇为蹊跷。再三追问之下,将祁山的变化居然就在自己遇见绯衣的那段时间,山上一夜大雾之后就彻底变成了现在村里人口中的样子。

石南力一家比任平生还急着进山,只是马上入夜了,他们也不得不在村中修整,至少也得第二天天色亮了才能动身。任平生这段时间在村里小住,身边的小厮正好都被他遣回任府了,明日就要进山还不知是否出得来,任平生有些不太放心,于是当天晚上在小祠堂的香坛下留了一封家书。

将祁山形似一座巨大的香塔,山腰往上终日被一层白雾裹挟,像是自山顶流泻而下的烟,山脚下完全看不清山上的景象。

任平生站在山脚下望着整座山,将祁山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茧,里面没有孕育生命,是个死茧。

直到真正顺着早已荒废的小道进到山中,任平生才真切地感受到将祁山“险”是什么意思。他们是沿着前人走过的路上的山,说是路,不过堪堪能够下脚罢了,加上中间这许多年不曾有人来过更是杂草丛生。

山中林立着粗壮的树木和荆棘,石南力走在前方拿着砍刀开路,因为带的东西很多,所以他们走的并不快。石南力走一段就会停下来喊两声,但直到他们的脚步彻底没入林子里也没有听到有什么回应。

两个人停停走走走了一天,天黑前停在了一座破败的林场旁,在树木密集的林子里很少见的空出了一大片,能看出曾经遭到砍伐的痕迹,石南力寻了一个巨大的树桩,目测有十人合抱这么粗,也不知是如何被砍倒的,总之这便是他们今日的落脚之处了。

石南力说将祁山上没有足够大到可以吃人的野兽,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群居的猴子。猴子很警惕不会随便靠近人,但是如果有人靠近他们的地盘,他们会在树上远远地拿东西砸人,如果被大块的石头砸到是真的会死人的。但猴子的聚集地也容易避开,看到第一只猴子的时候就往后退,猴群一般不会离开领地追过来。

这片林场正好在山脚与山腰相接的地方,再往上就是真正的大山深处了,那里面就是以前的人也很少进去,石南力还能再带一段路,但是再往上走的话就得完全靠自己了。

其实走到这片林场石南力就有些心灰意冷了,小石头一个十岁的孩子,很难一个人走到这么深的地方,自己一路走一路找,到这个地方还没找到,那估计这次进山就是找不到了。孩子已经失踪四天了,如果不是倒在将祁山的某个地方,那或许真的是被拐走了吧。

后面的路愈发难行,连石南力都需要全神贯注才能保证自己不会一脚踏空,于是两人把行囊分成两半,以确保若是其中一人失足,另一人不至于马上饿死在山里。

在山腰已经可以看到一层雾气始终漂浮在树干上方,离他们头顶不过十几尺高的地方,白天也没有光线照进来。在深山老林之中行走氛围很是压抑,加上两个人都不是话多的性格,于是愈发沉默地埋头赶路。

他的神明还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任平生心中如是想。

不知从何时起两个人已经深入到石南力不曾到过的地方了,也不再是石南力走在前面,而完全是任平生在带路。至于为什么这么走,任平生给的解释是感觉应该要往这个方向,于是就这么走了。

听见任平生这么说,石南力不是完全不慌的,任平生这一路上都太冷静了,给他的感觉太像一个正常人了,以至于他都忘了任平生一直被人叫做“任疯子”这件事。而他正跟着这个任疯子往将祁山的深处钻,连方向都是看任平生的感觉,且任平生一点要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石南力完全不能理解究竟是什么驱使这个富家公子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是任平生的决绝,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疯”他已经感受到了,就算是自己寻找亲子的心也自叹弗如。虽说他在进山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再也出不去的准备,但到底是不如任平生这么淡定。而且任平生的体力意料之外的好,连续这么多天攀登,长期从事农活的石南力都有些受不住了,但任平生还能像没事人一样不停地往前走。一开始爬个小坡都会腿软的青年,短短几天连悬崖边都能面不改色的走了,不说其他人怎么评价任平生,石南力是打心眼里佩服的。

变故发生在两层薄薄的岩壁之间。

整个山体像是裂开一条缝隙,突兀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缝隙宽度只能容一人穿过,他们是沿着一条绝径过来的,后路已经退不回去了,只能从这条狭窄的山体罅隙之中穿过再另寻出路。石南力有些犹豫,不知是因为长途跋涉还是因为紧张,他的额角已经沁出了薄薄一层汗,说不害怕是假的,若是石缝后面没有出口,他们就彻底被困在将祁山里了,甚至更糟的,他们可能会被卡在岩缝之中动弹不得。

任平生则站在岩缝前面,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这么安静得诡异地停留了半响,任平生突然开口,像是确认了什么一般,语气是他这么多天来最亢奋的,甚至兴奋到有些颤抖,口中喃喃自语道,“他就在对面,我能感觉到,他就在对面!”

正在修整的石南力惊了一下,急忙看向任平生,这才发觉青年脸色苍白,嘴角皲裂破皮,浸着一点血丝,唯独眼睛极为有神。刚刚死去和终于活过来,两种状态在任平生身上交织,此时此刻,他终于跟外面盛传的那样,像是个疯子了。

石南力张了张嘴,却没吐出半个字,他脑子里都是空白的,整个人怔愣着看着任平生一头钻进了岩缝里,头也不回地往前去。

等他回过神来,任平生已经进的很深了,远远地看去薄薄一片人影,看起来很快就要消失在岩缝尽头,石南力赶忙跟着走了进去。说起来他和任平生距离不过几丈,却在一个平滑的拐角之后再也找不到人影。

任平生这边则是自顾自的往里去了,甚至没注意到头顶的岩缝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白脸的灰色长毛猴子,手里的石头都对准了石缝中缓慢前进的任平生。

任平生不知道自己在岩缝中走了多久,只记得双臂在头顶挡下了数不清的石头,衣服早已被砸的破碎不堪,两条手臂也被砸的鲜血淋漓,最后顺着脸颊滴落的也不知是手臂上的鲜血还是头上的。任平生心火烧灼,也是发了狠,在岩缝中他拿那些在头顶耀武扬威的猴子没有办法,所以他不停地朝前走着,若是那些猴子敢跟出岩缝,他会想办法抓一只来,让整个猴群看看什么叫头破血流。

任平生看起来很是狼狈,他脸色越来越苍白,随着鲜血滴落,他眼睛里景象逐渐变得模糊不堪,只能看到满眼的黑色星光,他有些喘不上来气,但是岩缝狭窄他无法弯下腰让呼吸更舒畅些。他的心跳很快,如战鼓一般,血液流过脉搏,全身上下像是被烈火灼烧。

任平生脱力地靠在岩缝中,任由两侧岩壁托着他的身体,他的五感消退了很多,身上已经感觉不到太多疼痛了,他不太确定,但他好像看见自己心口跳动着一团炽白的火焰,在心血的浇灌下开始绽放,而灰毛猴子吱哇乱叫的声音也在心火绽开的时候蓦地安静下去。

耳边像是有狂风吹过,但他听不太清,剧烈的濒死感让他眼角不自觉的沁出泪水,他僵硬地动了动手臂,虽然已经不太感受得到外界了,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被他收在前襟的神位,剧烈动摇的心神好像就安稳了一些。

任平生到最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意识早就已经模糊了,整个世界都塌了下去。

再看到光亮的时候,睁眼就是一颗参天的古木,树干龟裂如蛇鳞,枝干上本该生长着叶子的地方却被火焰所代替,远远地看上去一片赤红,连天空都沾染了这奇异的颜色。古木百丈高的枝杈上有一巢穴,分辨不出是那种鸟类的巢,但在他的认知里,甚至找不到可以飞到百丈高处的鸟,更何况在这种地方筑巢了。只是巢里并没有成鸟在,只有一枚瓷白的蛋,在火焰的映照下远远望去流光溢彩。

任平生正想着这枚蛋若是孵化会是什么样子,整个时空就像是突然跳跃了一下,还是这个场景,但是瓷白的蛋壳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纹裂,里面的生命马上就要破壳而出了。任平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看到这个蛋将破壳的一瞬间不由得有些紧张,甚至不自觉地想要上前去帮帮它。只是他伸手上去,却从蛋壳边轻轻擦过,他什么都没有碰到。

霎时间他意识到,这可能并非现世,还是他已经死去,亦或是他的梦境?

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任平生的迟疑而停下,任平生回过神的时候,正好和一只光秃秃的幼鸟四目相对,或者说是他单方面见证了幼鸟的出世。

跟绝大多数鸟类一样,刚出生的幼鸟都没有羽毛,不一样的是这只幼鸟眉心上方却长着一簇赤红色的绒毛,亦或是一簇赤红的火焰,任平生不太分得出来。整棵古木的火焰叶片都在幼鸟第一声啼鸣后摇曳起来,频频朝着幼鸟的方向摆动,烈焰燃烧着像是拥有了生命般庆贺着新的生命。

任平生被这个场景震撼到了,一瞬间他意识到,这是这株古木在向幼鸟见礼。那是任平生不曾见过的古朴庄重,像是死后他的灵魂穿过了漫长的时间洪流,亲眼见证了古神的诞生。

时间跳转得很快,幼鸟很快就长大了,像变戏法一般幻化出了一身绚丽的赤红色,连双眼都是赤红的,像是两枚价值连城的红宝石。任平生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一树的火焰竟然都是幼鸟的食物,它不停地吞食着火焰,并且慢慢长大,那些炽热的火焰成了幼鸟的羽毛,直到幼鸟吞食完整棵古木的叶片,重新飞回最高的枝桠上。

幼鸟出生时就有的那簇绒羽现在已经是它头上最长最显眼的羽毛,绮丽如星火,长缨般点缀在头颅之上,三条长长的赤红尾羽飘在身后,羽毛上闪烁着七彩的宝光,通身燃烧着着赤红火焰,啼鸣声纤音入云,美的动人心魄。

任平生这才知晓这确是神鸟——朱雀。

“梦觉,梦觉!”

沉浸在难以言说的震撼中的任平生突然听见有喊他,似是很着急的样子,他感觉自己整个人有些钝住,再想看看朱雀,眼前的场景却已经虚幻下去,他整个人也像是踩空了一般往下坠去。再睁开眼便听见了那一声熟悉的“梦觉”,正是任夫人在喊他,梦觉是他的小字,也只有家人会这么叫他。

见昏迷良久的任平生醒来,小小的屋子里瞬间炸开了锅。除了任夫人外,屋子里还站了许多人,大部分是村里的人,甚至连石南力和失踪了好几天的小石头也在。

据村里人讲,任平生和石南力一共进山了十天,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两个人再也回不来了的准备,结果在他们进山的第十天傍晚,将祁山中“嗡”地闷响了一声,随后不知何处所起,远远传来山风呼啸的声音,将祁山山腰之上的浓雾竟然渐渐退去了,重新露出了整座山原来的样子。村里人在山体异响结束后出来查看,便发现了倒在山脚昏迷不醒的任平生和石家父子。

石家父子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他们对自己是怎么出山已经没有印象了,但是两个人身体都没有异样,小石头在失踪几天后甚至身量都拔高了一些。小石头说他进山后发现走不出来,最后是被一群白脸的猴子捡走了,那群猴子像是能听懂人言,除了没法带他回家,都是好吃好喝地待他。他知道自己不见了爹爹肯定会来找自己,所以并没有很着急,这么多天全当是在猴群中游玩了。村里人听了他说的话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从古至今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只不过小石头没事就是好事,谁也没有把小孩子的话太过当真。

只有刚刚醒来,比石家父子多昏迷了三天的任平生听完猴子两个字发出了一声冷笑。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安抚好任夫人并差人给任员外报平安后,任平生开始回忆自己见到朱雀出世的那个场景。那么真实,纤毫毕现的场景完全不像是个梦境,简直就像是他亲眼见过一般,即使醒来之后也不曾忘却分毫。

刚醒来实在睡不着的当天晚上,任平生还是忍不住拿起笔墨,描绘起朱雀凌空而起的样子来,并且用文字把朱雀出世的场景给记录了下来。他把字画规整好,与随身携带的绯衣神位收在一起,在第二天一早终于时隔许久重新返回任府。

任疯子进山找人的事早已经在三个郡传开,眼下不是农忙的季节,人们都喜欢聚在一起讲八卦,任平生这样的热点人物自然绕不开。平时任平生安安静静待在家里都逃不过成为街头巷尾的闲谈对象,更别提他进山前后有太多村里人亲传,正常人无法解释的事情,作为八卦谈资,没几天就爆了。

可这件事后,人们发现任平生比以前更宅了,也不往外跑了,将祁山回来之后更是一次都没有再去过,只是闷头在家不知做些什么。

朱雀的故事并没有终止,任平生为朱雀撰写的传记也不曾停笔。

阖眼休息意识下沉的时候就可以回到那片荒古,他看着小朱雀一点点成长,从孵化到历劫羽化飞升,简直就像是当了一次爹,亲眼看着小朱雀从幼鸟飞升成神。

直到朱雀飞升神界,在南荒朱垣化出人身,那张脸那个身影直接把任平生惊得清醒了过来,惊吓之后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惊喜——朱雀白焰,正是那晚的乘白龙的绯衣神子!

可一想到那将祁山相传正是燧人氏祖地,任平生就气得全身都在抖,恨不得当场叫人前去焚山。

在朱雀飞升之时,曾有燧人氏三人试图猎杀朱雀以获取朱雀身上携带的气运,可惜最终奈何朱雀的赤红火焰不得,还是让朱雀上了神界。飞升之时被猎杀,这就已经是结下死仇了,神兽生性高傲,成神之后实力远超普通神族,任平生知道那三个燧人氏要倒大霉了。可从事实来看,最后的结局却是朱雀被镇杀在将祁山中,尽管这些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但是要让他亲眼目睹一次,这叫任平生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可无论任平生如何不分昼夜地睁着眼,强迫自己不要睡去,他到底是个凡人,最后还是被拉进了深渊。

朱雀飞升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消息,毕竟南荒朱霞漫天,晖光炎云终日不去,一副朱雀鸣昼来,明曜十九洲的景象。

朱雀一族天生地养自带气运,又是出了名的貌美,朱雀飞升的消息一传开,南荒朱垣一时间挤满了前来拜谒的神仙,白焰也不挑客,但凡来拜访他的一律接待。都说这位朱雀神君和前面几任不一样,是个风流美人。

但是白焰并不在乎这些,他在等,任平生知道他在等燧人氏来访,不管那三个截杀白焰的燧人氏有没有把这件事上告氏族,朱雀飞升这样的祥瑞之事,燧人氏一定会派人前来。他不过是在赌那三个人不敢把截杀之事说出去,而是会想尽办法跟他私下解决,赔罪也好,谈判也好,甚至是私底下悄无声息再截杀他一次!毕竟只要成功了,不仅没人知道真相,连朱雀气运也能一并夺走,这也是天地孕育的好东西,值得他们赌一把!

事实证明任平生猜对了,那三个燧人氏确实打着私下再次截杀的主意,白焰也就装着没有心眼的样子跟着他们出去了。

此前他们奈何不了朱雀的赤焰,于是这次来之前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了一壶极寒的一元重水,正好可以克制朱雀的本命火焰。燧人氏天生神族,氏族在神界历史悠久,自是能查阅到许多朱雀的信息。只是为了搞到这么一壶一元重水他们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于是他们看向白焰的眼神更加狰狞,一副要吞吃了朱雀的样子。

白焰在接触到一元重水后身上的赤色火焰消退了一部分,燧人氏的贪婪几乎写在了脸上。可下一瞬赤焰褪去,炽白色的焰心只是轻轻一舔,那点一元重水立刻蒸腾成了一股水汽。伴随着“哧”的一声,三个燧人氏贪婪的脸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们不明白,一元重水为什么熄灭不了朱雀的火焰?这完全不在常理之中!

朱雀嗤笑一声,常理?常理可救不了脑残。他明艳的脸上写满了嘲讽,看起来肆意又张扬,看的任平生心跳都不由得漏了一拍。

兽类似乎生来就带着嗜血的天性,即使矜贵如瑞兽朱雀,在杀人时也丝毫不见手软。

乍见华光一闪,天边拉出了一条烟白的弧线,定睛一看却是三人中那个名叫太仓的已经逃之夭夭。白焰想也不想,展开翎羽化身朱雀就追了上去,这仇已经结死,今天就是整个燧人氏作保也留他不得。

朱雀御空日行八万里,寻常神族与朱雀比飞行速度那就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只是在白焰处理其他两个人的时候太仓就开始逃了,身上又带了不知什么法宝逃得飞快,很快就逃离了南荒的范围。可惜两人之间的距离还在不停的缩短,燧人氏部落位于西北瀚澹之地,太仓此人注定是回不去了了。

仓皇逃亡的太仓最终还是被朱雀追了上来,在空中被白焰狠狠给了一下,猛地坠落到下方白垩湖中,这里已经是西荒的地界了。

几个呼吸后,太仓像条落水狗一样从湖中浮出,托起他的是一条巨大的白龙。白龙口吐人言,行动上却护着太仓,显然是认得这个燧人氏子弟。

“助纣为虐。”

见讲理不通,朱雀周身赤焰骤起,猛地朝这一人一龙扑过去。白垩湖的白龙实力显然不如与朱雀同级的青龙,当下被烤得嗷嗷直叫,但是也不知太仓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险些被烤熟的白龙在挣扎思索片刻后竟然还是选择护着太仓。

白焰见状又是一把火甩了过去,眼看就要落到太仓身上,却被不知从何处飞来另一团橙红的火焰挡下了,只听见远远地传来一声,“阁下还请手下留情!”

白焰皱了皱眉,湖面上盘旋的白龙朝远远而来的人影伏了一下头,巨大的银瞳中闪过一丝邀功的神色,太仓则是像见到了救世主般嚎叫到:“父亲救我!”

湖面上很快又出现了三个人影,中间那个身形魁梧的大汉站出来朝朱雀行了个半礼,身上气势有些压人,明显是所有人中实力最强的。他语气有些生硬地问道,“朱雀神君不在南荒朱垣,何故追杀小儿至此?若非本尊及时赶到,小儿怕是已经陨落在这白垩湖中了吧。”

这燧人氏可真是个马蜂窝,打了小的来了大的。

眼看局面变成了一对五,白焰身上的赤焰收敛了一些,但也并不准备就此退去。只见他指间把玩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白玉珠子,态度轻慢,“神尊何不问问你那好儿子都做了些什么?这劳心费神的追杀本君也不喜欢。”

“父亲,氏族派遣孩儿前往拜谒新任朱雀神君,谁料朱雀神君一言不合竟将嘉定宝山二人一并击杀,若非孩儿身上带着凤凰血,怕是就见不到您了啊!”

“言语冲突?嘉定和宝山……”大汉站在原地噎了半响,还是摇了摇头,“罢了,都不算什么大事,还望朱雀神君看在小儿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他一次,燧人氏另有厚礼奉上,您看这样如何?”

“父亲!难道就这么放过他?如何对得起两位族老,我堂堂燧人氏少主险些被人击杀在这荒郊野岭,传出去我们燧人氏的脸面至于何地!”太仓被白焰所伤,本就恼怒,见自己父亲想要让步,当下急的脸都白了。

他这颠倒黑白不要脸的功夫着实把上方的白焰都给气笑了,带着火气的笑容很是瘆人,指间把玩的小球也隐隐闪过一丝尖锐的火光,“我说这位神尊,你要不要好好想想一下你那好儿子的为人?你们燧人氏三个人,两次前来‘拜访’本君,连一元重水这种天材地宝都给本君献了上来,本君收两个人头过分吗?”

白焰的语气很是无辜,说是两次拜访,但是一元重水这几个字一出,傻子也知道太仓三人都干了些什么。只见那大汉回头深深看了太仓一眼,吓得太仓缩了缩脖子。

“……不知如何神君才愿意饶小儿一命?”

大汉也不是傻子,显然朱雀现在火气正旺,一副不杀了太仓就不走了的架势。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双方若是真打起来要拼命,局面上看是一打五,但是己方其实并不占优。顶级神兽历劫之后实力相当可怕,就算这只朱雀才刚飞升,但有些压箱底拼命的东西他们这些活了数十万年的老家伙也得退避三舍,否则光凭一道气运哪来这么多人争相讨好。

太仓看出了大汉眼中的一点犹豫,以为有机可乘,霎时间恶向胆边生,朝大汉传音道:“父亲,刚飞升的朱雀,正好一不做二不休夺了他的气运,眼下白垩湖只有我们几人,杀了朱雀谁看得出来是我们干的!”

这时天上的朱雀也慢悠悠地吐出了几个字——

“如果我说不行呢?”

湖面上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所有人都在权衡这个局面,尤其是中间站着的大汉,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白焰的步步相逼让他不得不重新省视这位新任的朱雀神君,似乎并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局面就这么僵持着,而大汉再抬眼时,尖刀一般的眼神已经对准了朱雀。

白焰摩挲了一下指间的珠子,嗤笑一声,“冥顽不灵。”

话音还未落,漫天的火海已经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碧空炽羽,朱雀在火海之中耀眼得就是像一轮太阳。

这样大规模的朱雀澄炎不是寻常神族可以抵挡的,谁也没想到朱雀刚刚还好好说着话,暗地里却憋了这么一个大招。

大汉带来的另外两人急忙护着重伤的太仓往后退,离朱雀最近的大汉一时没反应过来被火舌舔了一下头发,若不是当机立断护住了头颅,现在估计已经被重创了。但是即使保住了脑袋,头上原本浓密的头发现在也已经被一把火烧光了,现在他整个脑袋光秃秃的像颗卤蛋,大汉当即气得大吼,回过头要找朱雀算账。

可回过头并没有找到朱雀,反而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大汉没有防备之下被爆炸的声浪掀飞了数尺。白垩湖水在爆炸中心被掀起数十丈,恐怖的温度下,湖面似乎一瞬间下落了一些。掀起的水花再落下时都已成了雾气,白垩湖上一片氤氲,爆炸范围内已经彻底没有了生机,那个方向后撤的正是太仓和他带来的另外两人。

大汉怔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他像是疯了一般冲到那爆炸的中心,但是正如他所见的那样,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大汉目眦尽裂,怒吼着在大雾中寻找朱雀的身影。朱雀在他发疯的这个间隙,又飞速朝那条白龙也弹了一团火,只见那巨大身躯砰的一声掉进湖里再也没翻腾起来,白龙本就被朱雀烤过一次,如今闻那味道,至少有八成熟了。

终于湖面上只剩白焰与大汉四目相对,相比燧人氏顶着颗大光头的狼狈样子,白焰甚至可以说得上气定神闲,他甚至有空在指间重新摩挲起一颗白玉珠来。

这次燧人氏终于察觉不对了,白焰的气息在第二颗珠子成型后迅速衰退下去,显然对他的消耗不小,那颗珠子绝不仅仅只是个玩物,刚刚引发爆炸的东西很可能就是起先那颗不起眼的珠子!只是朱雀吊儿郎当随意把玩的态度把那颗珠子的存在感掩盖掉了,现在只剩他们两个,朱雀不藏了,这颗蕴含着惊人能量的珠子才被燧人氏注意到。

任平生一直在旁看着事情的发展,这个时候他终于松了口气,自言自语了一声,“藏得可真好……”

他是知道朱雀这个杀招的,只是刚刚白焰与五人对峙的局面太过紧张,连他都没注意到白焰偷偷在指间搓了一个大招。那颗小珠子里的其实是白焰的本命火焰焰心,温度非常恐怖,被他用神力压缩在那么一小颗珠子里,实际上若是直接由白焰放出来,这两颗珠子里的火焰足够将这白垩湖里的水蒸发掉三分之一。

白焰在看到大汉三人现身的时候就开始凝聚第一颗珠子了,跟他们说这么多废话一是为了让他们在巨大的人数差里放松警惕,二则是为这颗珠子拖时间。这种搏命的招数蓄力时间长,在对方有准备的情况下又容易被避开,弊端其实很大。只是白焰的表象太有迷惑性了,寻常从下界飞升的神力量都不会太强,也不会有太离谱的底牌,一般都不会主动去招惹这些神界氏族。谁又能想到白焰身怀异火而生,他的火焰根本不是寻常的朱雀澄炎,太仓三人一时不察被一颗珠子正面击中,直接被蒸发掉也是正常。

如今只剩一个燧人氏,白焰自是不会做多余的事情节外生枝。燧人氏想要猎杀朱雀夺宝,却反被朱雀搏杀致死,连尸骨都不曾剩下,说起来都是活该。

原以为事情就到这一段落了,可谁料两个月后白焰于南荒朱垣被神将捉拿囚于神庭牢狱之中,一问竟是白垩湖那白龙没死透,将当日之事上呈了天帝。即使以神界高层的调查能力,整件事的脉络都足够清晰,白焰最后还是以弑神的罪名被定了罪,被神庭交给了燧人氏处置。

直接杀死朱雀太过暴殄天物,燧人氏内部最终决定将朱雀流放人间祖地将祁山,以神躯供养火种。而白垩湖白龙因为曾经护持过太仓,被燧人氏收归,负责押送朱雀前往人间。

正是朱雀流放那日,任员外在太仓郡阁楼中办了那场赏花会,任平生百无聊赖地倚在阁楼望向天空,正巧对上朱雀垂眸,惊鸿一瞥,两条时间线最终重合于任平生的眼中。

任平生第一次自主从梦中清醒过来,起身之后深呼吸了几次才压制住自己翻腾的情绪,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他终于知道玄真道长所言“神灵赠予了他一些东西”是什么意思,因为他在白焰的角度上看得很清楚。白焰在与他视线相接的一刹那,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在神力被悉数封印的情况下,避过那许多押送的戍卫,把自己的本命火焰给了他。他区区一介凡人更是无从察觉,如果不是后来任平生中邪了一般执着于与朱雀的相遇,他或许到死都不知道曾经发生过这么多事情,而他正有缘成为故事的其中一个。

任平生滚落在地,紧紧捂着心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只觉得那地方痛得要死。他第一次在梦醒之后倒在地上落泪不止,比坦然赴死的朱雀狼狈得多,明明朱雀本尊都不在意的。

任平生在梦到朱雀后曾多次向玄修高真请教,虽不知真实性如何,但白焰陨落后至今似乎一直没有新的朱雀出世,朱雀一位始终空缺,也就是说朱雀气运并没有回归本位,最大的可能就是留在了白焰的殒身之地。

任平生不太清楚是不是他此前去往将祁山的关系,但有关朱雀白焰的梦正是从将祁山回来后开始的,他看着白焰从出生到逝去,陪着他一起成长,目睹了他的一生。在白焰逝去多年后,要论这世上与朱雀白焰羁绊最深的,竟然是与他仅有一瞥之缘的任平生,想来真是荒唐。

心口的疼痛像是要把任平生从中撕裂开,他早已一身冷汗,连意识都有些模糊,只是他脑中无比混乱,各种情绪糅杂在一起无处发泄,并没有注意到这疼痛并不是出于他的心理,而有什么东西想从他的身体中分离出来。

等他回过神,疼痛已经慢慢消减了下去,他模糊的视线也渐渐聚焦,只见一团炽白色的火焰漂浮在祠堂中央,有一道绯红的身影慢慢从火焰中苏醒,直到真正站到他的面前,俯身抱起了早就脱力的任平生。

任平生吃力地抬手攥住那人的衣摆,那人垂下的眼眸与那晚一模一样,任平生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滑落,他还是拼尽全力抬起头与那人对视,口中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谁?”只见那人红唇轻启,声音从容又柔和——“绯衣神,白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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