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柱忽然切换成普通话，好像又换了一个人格似的，吓了我一跳。我这才意识到，尽管觉得他的故事非常鬼扯，我还是听入神了。
“都是家的诅咒？”我重新坐下来，屋子里的灯忽然跳了一下，暗了一暗，罗大柱的整张脸在黑暗中隐了一下，看着很诡异，就和他的故事一样。
但他的故事有漏洞，我指了指自己：“故事倒是挺好的，可如果我是你的转生，那你又是谁？”
罗大柱清了清喉咙，又切换回了那个山西农民的口音：“娃娃，我还是我。你是我的转世，我还是我。”
我听得头都大了，都转世了投胎了，怎么他还是他。但混乱虽说确实混乱吧，这老家伙的话里又透着那么一点儿哲学的味道，我还不好意思说我听不懂，一说就好像我很没文化似的。
我只好硬着头皮，其实罗大柱的话除了夸张一点，逻辑上倒是通的。只是按照他这么一说，他不是什么王八蛋，倒成了拯救苍生的好人了。
张将军的“儿子”张翰在死之前诅咒了整个张家后代，女性都无法寿终正寝，这和李家的男性都无法寿终正寝一样，我是相信的。不是说我一定相信这种诅咒，而是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因果之力，在贯彻那些枉死者的恨意。
“你后来成立了长生会要救你的女儿和老婆，可你也杀了别人。你们张家本来就是杀人太多坏了阴骘，现在又在杀人，你觉得能救得了谁？能有什么卵用？”我也没给罗大柱留面子，直接说道，“远的不说，就说罗大柱，你为了能借他的肉体来和我见一面，又是让他发疯，又是让他抠眼睛的，好好的一条命让你糟践成了这样，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高尚的？你既然来了，有什么想交代的就交代吧，别白了一趟，至少给自己稍微积点儿阴德。”
我的话音刚说完，头顶上的灯泡又刺啦一声，这回我觉得不对劲，因为刑警大队里的后勤一直抓的很紧，尤其说上次电线被剪了以后，周诚三令五申地强调过，一定不能再出类似的事，这里有事审讯室，属于重地要地，灯泡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多留了个心眼。我不相信长生会那些吹出去的牛逼，但他们可能在某种范围内，确实有某种我们暂时还没有办法理解的能力。就好像几次地府临世一样，我真的不敢相信那是真的，我宁愿相信那是我的幻觉——但是地府临世中，死掉的同事们的尸体是真的。
我怕再出事，就出门跟门外的狱警小杰交代了一声，我让他多叫几个人来以免出事。小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只是点头说好，看他的样子倒不怎么上心，还嘻嘻哈哈地和我说没事，里面几道铁栅栏隔着呢。
我往身后回头看了一眼，罗大柱老实巴交地坐着，我也怀疑是我想多了，不过我还是对小杰说，要提高警惕。
罗大柱挺耐心的，我回去重新坐下，他还说我想得太多了，这只是一个坏掉的灯泡，不用多想。我问他前面的那些事，每一次地府临世是不是都是他干的。罗大柱没有直接回答我，话题倒是又绕到了另一件事。
救女儿不得，他便自杀，企图以圣王的身份转世，当然他也成功了——只是成功了自杀的那一部分，转世的时候碰到了问题。
当时的圣徒，按照罗大柱留下来的方法，要制造出4个圣童，然后以圣童的血肉作生祭，可以让圣王转世。
听到这里，我插了一句嘴：“不管你怎么狡辩，现在你还坐在这里，不就说明你的转世没有成功么。”
罗大柱埋怨我太心急了，让我往下一句一句地听，我会知道所有事的答案的。反正时间还多，就纯粹当时听他唠嗑了。
二十几年前，现在的会长也就是黑袍子，便是当年的圣徒，圣徒选中了我妈妈和肚子里的我，成为第四个圣徒，之后就策划了拿起割喉喷血案。
我非常想插嘴说，四个圣徒中的我还没有死，不管是不是鬼扯，他们的意识没有完成，那么圣王依旧不可能转生。我怕罗大柱又嫌弃我话多，我就没说。
没想到罗大柱倒是自己接过我的话去说了：“你已经知道了，你就是其中一个圣童。但大家都以为圣童没有死，仪式还没有完成，大错特错，圣童早就已经死了。在你妈被血祭的那天，腹中的你就被我杀死了……”
“停停停。”我不觉得恐怖，我就是觉得滑稽。
现在我感觉好像回到了幼儿园的时候，和小朋友做游戏，然后假装在脖子上用手抹一下就算是死了，要是被杀了的那个人不老实，还到处乱动，其他的小朋友就会联合投诉他，要求他好好地配合，不要乱动，他已经死了。
我现在就这种感觉，我明明还活得好好的，全须全尾，生龙活虎，偏偏有个前几天还扣掉自己一只眼睛的神经病跑来指着我说，哥们儿，你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滑稽么？
罗大柱应该也看出了我脸上憋不住的讥笑，他很淡定，继续说道：“当天的你已经死了，剩下一个死胎。我没忍住，本来我不能亲手杀死圣童，但我没忍住，因为我太想要一具肉体了，我已经等太久了，我等不到你生下来以后再杀死你了。你的肉体太适合我了，以后我说不定再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肉身了。”
罗大柱说到这个，眼睛里在闪光，我感觉极其恶心。
“你还是没得到，我活着。”
“我的一部分活在里面。”
“妈的。”这说法恶心得我想骂人，要不是这家伙的背景，我都觉得我作为一个铁血汉子被一个男人给骚扰了。
罗大柱忽然摇头嘀咕道：“我不该杀你的，我不该杀你的，我不该杀你的。如果我不杀你，我现在已经有自己的肉身了。我没忍住……”
“你说杀了我，你又没能得到这个肉身……操。那我现在凭什么活着？我不会是个套娃，中间是空心的吧，呵呵。”
“因为在你是……”
罗大柱的话说道一半，我们屋子里的灯忽然就灭了。审讯室里是没有窗户的，都靠灯光照明，这样一来室内便一片黑暗。
我的心脏一下子漏了一拍，伸手不见五指指着，罗大柱也不说话了，他没问我怎么了，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这家伙绝对有问题。
我不敢乱走，喊了几声小杰也没人答应，手机在进审讯室之前就被收走了，这种东西不允许带进审讯室，我留在外面了，所以我现在连个照明的东西都没有。千算玩算，还是被他们给算计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时候我不能乱走，因为我不敢肯定现在到底是处在一个什么空间之中。可能我已经中了幻觉，也可能又会鬼打墙，但不管怎么样，一慌就坏事了。罗大柱被拷着，谅他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震碎锁链自己逃走，我和他中间还隔着很厚的一层铁栅栏，什么都不可靠，铁栅栏绝对可靠。
我给自己稍安了下心，过一会儿小杰一定会意识到不对劲的，瞿敏也可能会来找我。其实罗大柱的话，除了转生的那段实在说不通意外，其他的逻辑倒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是这也不奇怪，这套说辞是他们长生会的“官方说辞”，说白了，要用这套说辞去蒙骗光大无知信众的，已经经过千锤百炼了，肯定是把能修改的逻辑漏洞都早就修改过了，不会有太明显的漏洞存在了。
这也就难怪转生的说法会出问题了，因为只有我才能证明，我是我，我不是张铁寒，这个说法其他信众没办法站在我的角度去推敲，当然就不够完善。
总而言之，这反而侧面说明了刚才罗大柱说的那一套全都是在放屁。
我坐在黑暗里不知道等了多久，这可能是我没玩手机独坐时间最长的一次了，坐的我的屁股都疼了，我开始有点儿坐不住了，万一就只是一次很普通的停电，然后我不说话，罗大柱见我不说话，以为出问题了，也不说话，我们俩就在黑暗中这样傻等着，傻逼透顶了。
于是我说着喊：“罗大柱。”
罗大柱没回答我，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我感觉脸上因为紧张而发痒，人如果和另一个人同处一室，就算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也能听见他在喘气，或者是移动时候衣物的布料声，不可能完全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我正这样想，就听见了滴答的一声，像是水砸落在地面上。
这审讯室又不漏水，外面也不下雨，屋子里也没有任何水源，怎么可能有漏水的声音。
我仔细一听，很快就有了第二声，然后第三声，而且越来越快，本来是一滴，现在都快连成一串了。
“小杰！”
“有，秦哥怎么了？屋子里怎么黑了？”这回小杰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开了门，见屋子里一片漆黑，他就拿着手边的手电往里面照了一下。
手电筒照到罗大柱的脸上，他的嘴角裂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像是在大笑，其实是嘴被撕开到了耳后根，他两只眼睛都睁开着，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一只眼睛血红，另一只眼睛直视一个血洞。
在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根圆珠笔管，笔管里现在正往外淌血，一滴滴砸落在地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