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站着的士兵一瞧见来人，只道是自家这般谋划被人看破。伸手抽出了草垛上放着的长刀，大吼一声就向着来人砍去。
门口那个身材高大、留着乌黑长髯的威武汉子只是将身子一侧，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个扑上去的士兵就像一截被伐倒的木头一般直挺挺的向前倒下。
老张吓的亡魂大冒，单手握着刀柄，头也不回，伸手就要去捉身边的女人来当挡箭牌。
他手一伸，没有摸到女人的身子，却摸到一支冰冰凉凉，又薄又窄的铁片。
那铁片割开了他的手掌，疼的他大叫一声，捂着手跳了起来。
之前跪着女人的地方，站着一个英武的年轻剑客。
他嘴唇上留着两撇淡淡的胡须，脸上表情硬冷的如同手中长剑，目光和剑尖一道，盯着自己的咽喉。
那个乔家的媳妇正在往草垛上摸去，将那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揽到了自己怀里。
瞧见这番状况，老张哪里还不知道是遇上了管闲事的游侠。
如今对方的长剑点着自己咽喉，就是喊救命都来不及了。
老张扑通一声跪倒，带着哭腔道：“两位侠士，小人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想吓唬吓唬这孤儿寡母换个安身之所。”
“绝对没有伤害这两位可怜母女的意思。”
王猛薛强二人并不搭话，只是一前一后将他夹在了中间。
见两人不说话，老张求饶的语速更加急促。
已是从自己小时候的家庭说起，一直说到了来参军的由头。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不是他老张是个恶人，主要还是这世道逼的。
薛强实在忍受不了，出声打断了对方的喋喋不休。
“来问你买故事的孩子长什么模样？你详细说来。”
老张见有人问话，大大松了一口气，对方有想知道的事，那么自己就不会那么快死。
他详细的描述了文熠三人的样貌，一分一毫都不放过，描述细致到了头发丝里。如果拿这本事去说书，稳稳的就是个扑街的料。
王猛没等对方说完，沉声问道：“这几个孩子后来去了什么地方？”
老张回忆了片刻道：“后来俺还想去找那位小公子赚点银子，却听说他已经离开了雍县，往陈仓方向去了。”
薛强看向王猛，说道：“师兄，我们刚从陈仓过来，那里的人说见到延烈他们一路向西走了。”
“如今再看，只怕这两个小子是先到了雍县，再去的陈仓。”
“现在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王猛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对薛强道：“我大概有了一些眉目，待处理了这儿的事情，就与你细说。”
一听这威武的汉子要“处理这里的事情”，老张吓得差点尿崩。他吓的摆手乱叫：“俺活着才好，俺活着这对母女才能活着！”
听了自己慌乱中喊出来的话，老张灵光一闪，连忙定神解释道。
“俺虽是一个老光棍，可也想有个知冷知暖的家里人。”
“这位娘子的夫君失踪了多年，也不知是死是活，她们娘俩平时也没少受人欺负。”
“俺只想退了兵役之后能有个安生的地方，绝对不会伤害两位母子。俺会当一个好相公，一个好爹，这对母女也有个男人可以依靠。”
老张说完，双手合十一脸期冀的看着薛强，时不时还瞥两眼草垛上瑟瑟发抖的母女，像是希望对方也帮着说两句好话。
此言一出，王猛似也有些犹豫，若是杀了此人，对自己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这一对母女未来还有可能陷入和今天一样的处境；可若是不杀他，却难保这个口是心非的小人，会不会趁俩人一走，就戕害了这对母女。
他将目光转向了一边的母女二人，那女儿还在母亲怀中抖个不停，看样子也没法回答。
那年轻的母亲低头安抚着自己女儿，却像是在思考对方提议一般。
她的丈夫不知所踪，自己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女儿，在这样的世道下，受过多少苦，吃过多少亏，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眼前这个满脸疤痕的老兵，显然不是托付终身的良人，更是一个食人的恶棍，可毕竟要胜过一个死人许多。
更何况还有那乔家剩下的一点田产。
女人自顾自想着，居然觉得对方说的还有几分道理起来。
她抬头迎上王猛探询的目光。
王猛一瞧对方的眼色，就知道了对方的心思。
他叹了一口气，对女人轻声道：“世人终有命数难逃，一切都是各自今日的选择，还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才好。”
王猛收了长剑，略显失落的走出了门口。
薛强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微笑，对老张道：“咱们行侠仗义，也讲究一个是非曲直，既然主人家没有追究的意思。我俩凑什么热闹，你说是吧？”
老张强压着内心的狂喜，连连点头称是，不住的发誓表态，绝不辜负这女人的情义。
薛强冷哼一声，还剑入鞘，跟着王猛的脚步就走了出去。
又等了许久，老张才缓缓站起身来。
他趴在门口张望一番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仿佛要将一切恐惧的寒意都吐出胸腔。
老张转身对女人说道：“小娘子，算你识相。”
“这两个贼人杀了俺秦军战士，绝对逃不出这雍城的地界。”
“你赶紧随俺去将事情告知值守的大人，让他老人家赶紧派人缉拿。”他说着话，伸出手就向着草垛上的女人拉来。
那女人虽是最终答应了老张的请求，可也明白刚才两人是行侠仗义的义士，刚刚才救了自己，自己又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前去加害？
她抵抗不从，挣扎之下，老张恶念再起。
“臭娘们！”老张抬手给了女人一记耳光，怒喝道：“不要给脸不要……”
他话未说完，一件东西穿过残破的木窗，带着破风声向着老张飞来，正好打断了他最后一个字。
张姓老兵立刻呆住不动，他的双眼睁着，却渐渐泛赤，直到流下两行血泪。
他的一侧太阳穴上嵌着半粒石子。
窗外传来了薛强悠然的声音。
“我忽然想起，虽然这对母女没有追究的意思。”
“可那被你吃了的同僚，却一直在你身后。”
“不停地催着我替他报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