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莉知道，德思礼一家肯定不会陪自己来医院，所以她自己一个人来了。
但她在来之前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诊室里遇到谁。
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自称“托拜厄斯·里佩尔（Tobias Rieper）”的高加索裔医生。
他没有头发，肤色苍白，身材高大且体格健硕。
刀削般的冷峻脸庞辨识度极高，他有着突出的眉骨、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以及高颧骨。一双冷漠的蓝眼睛藏在眉弓的阴影下，看起来就不像个医生。
也确实不是。
穿着白大褂的里佩尔医生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蕴含着一种使人信服的魔力。
他态度严肃地告诉哈莉：“这种病十分罕见，我们不得不开颅处理病灶，但这就意味着手术费用将会十分高昂……”
“停，停一下。”哈莉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十分不满，“你捏一个化身跑来见我也就算了，就不能在人设上更走心一些吗？拿我操控过的游戏角色来糊弄我，这算什么事啊！”
里佩尔医生闭嘴了。
托拜厄斯·里佩尔，是游戏中代号47的职业杀死惯用的假名。
47精通制造目标人员的失踪、悲惨事故和自然死亡事件，很少波及无辜，且来无影去无踪，从不引人注意。
“自然死亡”。
哈莉联想到她之前对死神提出的要求，这就很令人糟心了。
她把手肘放在桌上，捂住脸：“请告诉我，你是怎么理解‘自然’这个词的。”
在哈莉没有看见的时候，里佩尔医生可疑地将视线移向一边：“……衰老死和疾病死？”
她终于忍不住了，把脸埋在手掌中，无声地尖叫。
“我理解错了吗？”里佩尔医生无辜地说，这表情用在这张脸上就很违和，“可是因为得病而失去右眼，这很‘自然’吧？”
哈莉把头抬起来：“可你就不能找个便宜一点的方式吗？！”
手术费那么贵！
“你在担心这个啊？那没事了，我知道你很穷……”里佩尔医生回到了最初的样子，也给了哈莉沉重的一击，“可惜，穷死不算一种死法，不然我早就得到你的灵魂了。”
哈莉捂住心口，感觉那里一抽一抽的，觉得自己真快死了。
里佩尔医生只当没看见，他一点也不想再用脸去接至圣斩了。
他继续说道：“本来，你可以等我把话说完……
“我会告诉你，开颅的费用十分高昂，但转而使用摘除右眼的手术，就能把费用降低到三分之一。如果你再接受一种新型疗法，费用就更低了。”
哈莉收拾好心情，无奈地看向他：“好吧……可你就不能用点更直接的方法吗？比如说，安排一下意外伤害？”
“我来定位需要一颗‘完整’的眼球。”里佩尔医生直接承认了他的目的，“‘意外’的风险太大了，一旦你的右眼在意外中受损，那我得不偿失。”
哈莉点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了他的方案，在手术通知书上签了字。
但有人接受不了。
就当哈莉在里佩尔医生的安排下，入住了伦敦最好的一家医院后，出乎她的意料，立刻就有人找过来了。
“不行，我不接受。”佩妮红着眼睛，撕掉了那张手术通知书，“没有我的同意，这个孩子不会接受任何手术！”
里佩尔医生想要说什么，却都被佩妮姨妈呛回去了。
“我知道你们这些穿白大褂的都在想什么！你们眼里只有病人和病情，但看看她！她还只是一个小姑娘！”佩妮尖声地说：“不行，我不同意！她才十岁啊，怎么就能失去一只眼睛呢！”
躺在病床上的哈莉不知道说什么，往后缩了缩脖子，没有去管里佩尔投来的求救目光。
她好久没见过这位佩妮姨妈了，但因为很讨厌佩妮·德思礼，所以她的印象依旧深刻。
就像哈莉讨厌自己的姨妈一样，佩妮·德思礼也很讨厌哈莉·波特。
但现在病房里发生的这一幕，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
“我可以筹钱。”佩妮瞪着里佩尔医生，“用最好的方法治愈她，不要让她失去自己的眼睛！”
“佩妮姨妈……”
“哈莉，安静！让我来和医生说！”
“可这是一大笔钱……”
“我会把我父母留下的老房子卖掉！”佩妮姨妈脱口而出，一连串的话语让她气喘吁吁，脸涨得通红，“这就够了！好了，请出去吧医生！这里不需要你了！”
里佩尔医生只能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哈莉，走了出去。
等他走后，哈莉无奈地说：“佩妮姨妈……”
“不用再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佩妮阻止了她，拎起小手提包，“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然后，我就去科克沃斯，想办法卖掉你外祖父母的房子。你不许再和那个医生说话，要等我回来，听到了没有！”
“可是……为什么？”哈莉问。
她好像什么也没问，但把什么都问了。
“为什么？”佩妮先是小声重复了一遍，随后脸变得更红了，生硬地朝她大喊大叫，“没有‘为什么’，不许问问题！”
这就是佩妮姨妈平时应对哈莉的方针——在德思礼家不许问问题。
可这次显然和以前不同，佩妮姨妈给哈莉带回来的午饭非常丰盛，都赶超达力的标准了。
要知道，佩妮姨妈以前虽然不会饿着哈莉，可也从不让她吃饱，好像只要她吃饱了，就会立刻惹出乱子一样。
病房里很沉默，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佩妮姨妈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哈莉默默吃着午饭。
味道不错，就是太多了，吃得有点撑……
等哈莉吃完后，佩妮姨妈把餐具收拾好，在床头的花瓶里插了一支百合花，又留下一笔钱后，就急匆匆离开了医院。
这笔钱的数额也很大，足够支撑哈莉这段时间的住院费，再想到佩妮姨妈要卖房子筹钱，这就更让她奇怪了啊——德思礼家从不在她身上主动花过一分钱。
她决定等佩妮姨妈从科克沃斯回来后，一定要好好问个清楚。
科克沃斯是一座位于英国中部的工业城镇，她隐约记得自己最讨厌的魔药课教授就住在那里。
过几天，佩妮姨妈就会回来了吧？
但她没有回来，或者是，她也没能去科克沃斯。
佩妮离开医院的第二天。
1990年8月31日，凌晨。
“哈莉，你得醒醒。”里佩尔医生叫醒了她，“你的姨妈出事了！”
半梦半醒的哈莉立刻清醒了：“什么？！她怎么样了？”
“她被人杀害了……”
哈莉瞪着他，难以置信地问：“你干的吗？！”
“不是。”里佩尔医生语气坚决地否认，“我做不到这种事。”
“可你是死神！”哈莉怒气冲冲地质问，一边跳下病床，“就算不是你做的，你也应该提前告诉我啊！”
“但我真的做不到这两件事！没错，我是死神，可我是来自死者世界的神。”里佩尔医生冷静地面对哈莉的质问，但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来他本不想承认这一点，“我对生者世界的影响力很弱，除非对象是滞留在这里的死者。如果你没有同意我们之间的交易，我甚至不能出现在这里。”
“好吧，先不管你的小秘密。再怎么说，现在也于事无补了……”哈莉闭上眼，“帮我拿一下外衣，她现在在哪儿？”
“白教堂地铁站，还没有被其他人发现。”里佩尔医生把外套交给她，“我先走一步。”
说完，他就原地消失了。
白教堂地铁站？
这和去科克沃斯的路线是两个方向，为什么佩妮姨妈会去那里？
带着这个疑惑，哈莉把病号服随手一扔，快速套上外衣，打开窗户，变成了一只蓝绿色的小鸟。
她借着夜色的掩护，往伦敦的白教堂区飞了过去。
但还是来晚了，当哈莉赶到地铁站时，就看见一个裹尸袋被苏格兰场的警察运上了车。
她只好一路尾随，进了苏格兰场的停尸房。
犹豫了好一会，哈莉才趁没人的机会，用颤抖的手拉开了裹尸袋上的拉链，里面就是了无生气的佩妮姨妈，状况很惨。
哈莉心里先是感到了难受，随后就是愤怒，她认出了姨妈身上的伤害全是黑魔法造成的。
又是黑巫师！
难道说，又是冲她来的吗？！
不知何时出现的里佩尔，将两封信塞进哈莉的手里：“从你姨妈的包里找到的，你最好看一下。”
哈莉查看了一下，两个信封的口子都没有被封上，信纸露出了一角。
一封信早就拆开来看了，收信人就是德思礼夫妇；另一封则本来就没有封上，信封上也还没有写上收信人的名字。
被拆开的信来自阿不思·邓布利多，她就首先读了这封信。
这份信是九年前，邓布利多把哈莉留在德思礼家门口时，他留下的。
哈莉也是头一回知道有这封信存在。
邓布利多告诉了德思礼夫妇哈莉父母的死讯，并希望他们能收留哈莉，当作亲生孩子一样抚养。
哈莉的外祖父母留下的遗产都在佩妮的手中，就包括科克沃斯的老房子，莉莉本来可以分到一半。邓布利多知道这一件事，并希望佩妮能用这笔钱抚养哈莉长大。
他在信里还说，外面还有很多伏地魔的支持者在逍遥法外，甚至伏地魔自己很可能也会回来。
为了保护哈莉，邓布利多施展了一个古老的血缘魔法，借助了哈莉母亲舍弃生命对她产生的保护，也借助了莉莉和佩妮之间的血缘关系，让佩妮·伊万斯也可以保存这种咒语，即使她无法使用魔法。
只要哈莉还把那栋房子称呼为家，那在她成年之前，伏地魔和他的支持者就无法到那附近伤害她。
只要她还把那里称呼为家……
哈莉攥紧了信纸。
可她从小到大，就没有把那里当做是家。
邓布利多应该知道，应该明白，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这个魔法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
她缓了好一会，确认了自己还记得邓布利多后，才接着看第二封信。
这封信是佩妮姨妈写给哈莉的道歉信，还没有写完。
她在信里向哈莉坦白了一切，承认了自己对妹妹天赋的嫉妒。在和母亲外貌相似的哈莉进入她的小家后，这份嫉妒也转移到了哈莉身上。每当佩妮看到哈莉的脸，就会立刻想起自己的妹妹。所以，她过去的几年，才会那么恶劣地对待哈莉，甚至控制不住想让哈莉消失的念头。
但直到达力十岁生日的前一天，她看到脸色惨白的哈莉，再一次想到了自己的妹妹。
可这一次，她没有感到嫉妒，而是悲伤。
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发现自己错过了与妹妹和解，也错过了与自己的外甥女培养亲情的关系。以至于哈莉知道自己病入膏肓后，第一反应居然是离家出走，而不是和自己商量。
佩妮直到得知哈莉重病后，才发现自己不想这个外甥女消失，更想看着她长大成人，让莉莉的模样继续留在这世上。
信的最后一段写着：“我承认自己曾经发自内心想看你受苦，你可能永远不会原谅我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但是，我现在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长大，像一个普通孩子一样度过童年，就和我和莉莉一样。你才十岁，怎么可以失去一只眼睛？有时候……”
这封信就到这里，没有写完，但该传达的都传达到了。
哈莉叹了一口气，将这两封迟来了一千年的信放进口袋里，走出停尸房。
当她迈出门的那一瞬间，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开始褪色了——和佩妮·德思礼有关的记忆正在消失。
随着她对姨妈恨意的减弱，来自死神的诅咒开始生效了。
这是一项针对哈莉记忆的诅咒，也是为什么她记不起交易内容的原因。
哈莉果断地拉下自己左手的袖子，用小刀往手臂内侧刻下一句话，提醒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去追杀害佩妮·德思礼的凶手，除掉凶手。”
她没管鲜血淋漓的手臂，也不在乎疼痛，离开了苏格兰场。
哈莉擅长追踪黑巫师，这是她在霍格沃茨放假的时间里，最常用来消磨时间的事。
几乎全世界的黑巫师都清楚，当霍格沃茨放假的时候，最好人人都收紧尾巴，免得有一个没事干而闲得发慌的校长突然出现在门口。尤其这人还经常跨国打击黑恶势力，根本防不胜防。
她顺着黑魔法留下的痕迹，只用了一天，就顺藤摸瓜找到了凶手。
哈莉对凶手的来历想了很多，会不会是伏地魔的追随者，或者说，是罗齐尔的同谋？
但当她打开这人的包，看到里面其他麻瓜女性的照片后，才发现旁边躺在地上哀嚎的男人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黑巫师，想要试试自己的水平而已。
而佩妮·德思礼只是他在地铁上随机选中的猎物，都只源于一场偶然中的相遇。
但就是让一切都错过了。
哈莉很生气，气到处于失去理智的边缘，同时，还有相同程度的悲伤涌上心头。
虽然她自己都记不清这股情绪的源头，但手上的血字已经告诉了她该做什么。
在情绪的驱使下，她第一次滥用了死亡之主的力量，将这个黑巫师的灵魂钉死在地面，让他不能往生，永远在地铁里徘徊。
当哈莉摇摇晃晃走出地铁站的时候，也快天亮了，她这才发现自己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了。
她坐到路边，望着地铁站的出口发呆，恍如隔世。
“你情绪好点了吗？”里佩尔医生出现在她身边，语气和他的冷峻外貌不搭，出奇地柔和，“我们回医院？”
“不，我们之间的这项交易结束了，我不会交出我的右眼。”哈莉说，“但我向你保证，一年以后我就要去霍格沃茨了，之后我都会留在那里，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里佩尔医生没有感到意外。
“好的，但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我也会保留我出的价码。”他向哈莉点了点头，身影正在逐渐变得透明，又说：“恐怕，我之后还是只能一年来找你一次。接下来的一年，你有什么打算，回德思礼家？”
哈莉摇摇头：“不回了，那里又不是我的家。就算我回去，邓布利多很快也会来找我，我暂时不想和他见面……
“所以，我要去一个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威廉·赖特现在住在哪里？”
“不错的选择，但我记得上一次杀了他的就是你吧？”说着，里佩尔医生鼓了鼓掌，以此表示对哈莉的感谢，又问道，“看到他，不会觉得变扭吗？”
“不会。”哈莉说，“那是三十年之后的事了，而且是因为他不听人话——不过，说不定他现在还可以交流。”
“他正常的时候，人是不错，我祝你成功。”里佩尔医生说，“当然了，我更希望得到他的灵魂。”
紧接着，他就告诉了哈莉另一位死亡之主的居住地——戈德里克山谷。
“如果威廉不在那儿，就去赤道找他，那个你杀了他的地方。”里佩尔医生在消失之前，对哈莉说，“顺便帮我告诉他，‘别再撬我家的门了’。”
“你自己去说！”她怼了回去，“你也该换个人骚扰了，别总是找我！”
又过了一会，太阳升起了，哈莉才起身离开。
她背对着升起的太阳，一路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