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山，鬼坛入室弟子修炼处。
两个少年正在一处山崖旁平坦的空地上对练，只见两人各持一柄木刀相互攻击。
木刀形制并非直刀，刀身倒也不宽阔，且带有弧度。由于形似大雁的翎毛，这种刀形便被称作雁翎刀。
但此刻却见两少年动作生涩，漏洞百出。不要说刀法连贯，甚至连一招像样的都使不出来。
不远处一名中年汉子正靠在竹椅上假寐，看似神态轻松，可他的坐姿却是蹲坐在竹椅上面，右手抓着一根树枝却在隐隐的抖动，汉子胸口肌肉紧绷，气息也不太平稳。
这时，他眯起眼观察了一下一旁对练的两个少年，却终于按耐不住似的从竹椅上一跃而起，一边挥打着树枝一边走上前来骂道：“你们两个废物！练的这是什么狗屁玩意儿！恶人经学了也快五年了，却仍然狗屁不通！妈的！就这么混吧！混到分堂选试的时候，注定被扔进黑殿，活该当一辈子殿卒！”
两名少年停下打斗对视了一眼，面上却毫无波动。因为这种类似的狠话和辱骂，在这几年里他们听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中年汉子似乎仍没有消气，一把扔掉手里的树枝又继续骂道：“妈的！现在分坛全是废物吗？什么样的垃圾都能送到这儿来？”
这些年世道艰险，民不聊生。这些少年虽然从小被鬼坛领养，但生存状态非常恶劣。何况鬼坛收养的弃婴中还有不少天生带有残疾的儿童，所以单论这些孩子的素质，确实是参差不齐。
但是能进入九幽山的入室弟子，最差的也是十中选一出来的佼佼者，所以像眼前这两个少年资质如此之差，倒也少见。
二个少年一个叫林壬冬，一个叫赵丁蛰。他们的师父则是巨人峰教头罗辰金，他手下的弟子便隶属于辰字号。
在九幽山，一个教头只带十名弟子，而这十名弟子最终的成绩也关系到教头们自己的声名和地位。所以，当罗教头遇到这两个资质奇差的弟子，自然是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
这时叫赵丁蛰的少年忽然说道：“师父，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搞不明白，我们学的到底是恶人经还是恶人刀法？”
罗教头怒道：“恶人经就是恶人经！哪有什么恶人刀法！”
“既然恶人经不是刀法，那让我们练刀为什么不先教我们刀法招式？”赵丁蛰似乎振振有词。
“那是因为恶人经包含无上奥义，一旦精通便能灵活施展刀法。你们学刀只是学的运刀的基本动作，比如劈、砍、撩、斩、攒、削等等。这不是刀法招式，却是使刀的基础。”
看着两个少年一脸懵懂的样子，罗教头继续道：“因为不论什么招式都是固定的，前提便是假设对手一动不动任你按招数套路去杀他，可是现实情况你的对手并不是一个靶子，他会躲避更会还击，这就需要你的随机应变能力。要知道任何武功只有活学活用才能见真章，而学懂恶人经才能让一切武学活学活用！”
“哦。”两位少年纷纷应了一句。
罗教头此刻却耐下心来道：“恶人经总共二十四句，每句四个字，总共也才九十六个字，想必每个入室弟子都能倒背如流，但要学懂却并不容易。”
“这么说吧，你们在这儿的五年，只要能够学懂前四句就足够令刀法有所小成，剩下的经文却要靠以后的修行渐渐领悟了。就连为师我，也只敢说参悟了半数，所以说恶人经好记却难懂，如果你始终参悟不了，那就说明你的心还不够恶！”
“那也就是说，学懂恶人经后，便不拘泥于兵刃，其实练剑也是可以的。”赵丁蛰道。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却有很大的差别。因为刀易造而剑难造，刀易精而剑难精……”
“为什么？”赵丁蛰又问。
罗辰金一边踱步，一边说道：“锻一块铁，开一面刃，即为刀！但剑除去开两面刃外还需要平衡，故剑比刀难造；持刀者能使出凶猛无匹之气便可称作好刀法，但想要学好剑法还需要有中正平和之气，故剑比刀难精。”
“还有一方面，这是我个人想法……因为我们鬼坛习的是恶人经，与剑道宗旨相背离，所以我们鬼坛弟子上下皆是用刀。”
两个少年点了点头，又继续开始对练，罗教头只是驻足看了一会儿，便气急败坏的喊停。
“停停停！恶人经第一句便是‘贪生怕死’！就是在提醒你和对手过招的时候就已经是生死的对决！所以第一句经文的要义便是在一个“活”字上。”
“只有灵活多变才能让你在争斗中存活，而你们呢？刀法僵硬却寸步不让！学什么狗屁正人君子，信什么刚正不阿！恶人谁不懂得灵活变通？既然不能正面干掉对方，为何不隐藏实力避其锋芒？，然后寻觅机会悄悄偷袭？”
“唉……对了，就是这样……不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不要直来直去，更不要硬碰硬！要在刀势运动中找到存活的退路，这就是‘贪生怕死’的要义！想要赢，还死要面子，给谁看呢？”
又练了半天，眼见红日西垂天色逐渐暗了这才骂了一句：“都滚吧！”然后自己回到屋中喝闷酒去了，却将房门“咣”的一脚踹上，完全是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
两个少年对望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师父紧闭的房门不约而同“噗哧”一声笑了。赵丁蛰眨眨眼道：“还好，师父他今天的耐性又少了点，我们不用等到看见星星才吃的上晚饭。”林壬冬却道：“嗯，师父也是个死要面子的，要不我们在装模作样的练几招吧，或许他心里能好受点。”
赵丁蛰却道：“嗨，以咱俩的资质多练十天又有啥差别？算哩！快去吃饭吧！吃饱肚子最重要。”
林壬冬嗯了一声，收起木刀便和他一起往山谷里走去。
林壬冬便是几年起亲手杀了自己养父的少年壬冬。其实他的武功并没有如此不堪，反而倒是对恶人经颇有心得。而他故意表现出来不堪的样子，只是一种源自骨子里的生存本能。
他依然清楚的记得几年前他亲手杀死那个恶人林洪。但令他记忆更深刻的，却是中年文士后来对他说的话。
“你杀了你的养父，这是不被允许的。哪怕他或许该死，但这种以下犯上的行为按照鬼坛惯例，你必死无疑。”
“本来你死定了，但是因为一些原因却让你能够活下来。不仅能活，还可以去九幽山成为鬼坛入室弟子。但你要记住，这不是奖赏！”
“你走了，但这件事必须要有个结果，因为你确实杀了人。”
“经我们审讯，铁匠学徒已经承认他看到了你偷刀，但是他没有制止你。虽然现在他后悔极了，但是错就是错了，所以他会替你去死。”
“嘿小子，要是下次在想做这种事前，一定要想清楚。杀人的确很容易，但是杀人之后斩断与自己的联系却不太容易。”
少年壬冬直到现在还会去想，自己当年确实报仇了，但是曾对自己有过善意的人却因自己而死了。杀人后被抓，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但他却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此后很多个日子里他都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鬼坛为何会放过他。
他从不后悔自己当年杀人的举动，但他后悔因为自己的莽撞和冲动，让他虽然达到了目标，却付出了更多……他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能见到妹妹小雨……而每到夜深人静，在他闭上眼睛的某一个刹那，那张少年学徒的面孔还会偶尔出现在他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