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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收过的瓜地被松了土,在秋阳下爆晒着,接着穈子泛红,高梁低头,苞谷泛金,到处都在收获,树上的核桃、山枣、榛子也感谢幸苦了一年的人,奉献着果实,犒劳着人们,隔了不久,果树叶片凋零,余下的在晨霜中颜色粉红,远看上去,像是一群穿着红绸衣服堆在一起嘻笑的妇女。核桃树的叶子颜色发黄,留在树上的那些则呈墨黑色。它们被霜打的身体充满了浓重的无奈和压抑的愤怒。大片的洋槐树早就干枯了,满地的碎叶子被羊只一次次拣食和践踏。桂月和别的孩子一样在瓜地里追逐和被追逐,军军己走的很稳,兵兵在地里爬着,看着这一切,手里又有了钱,一家人的日子美极了。冬麦破土而出,青青的身子在表面发白的泥土上,在徐徐展开的秋风中摇晃着身子。

赶在春节前,拴柱与春花补照了婚纱照。

“春花抓紧吃呀,饭菜上好了。”拴柱催着在说。

春花知道拴柱有了钱,烧包的很,鼓动着她上城照相、买衣服和首饰,故意磨蹭着,逗他,“咱一个农村人,长的又不咋地,白花那冤枉钱干吗?”

“咱俩都在广州打过工,你看看人家咋活的,脸上抹的,有红的、黑的、白的,好多种,把个脸抹得比尻子白,眼睫毛比头发长,嘴红的像吃人的鬼才好看哩,你看人家那女的,穿的戴的每天不重样,光胸上箍的驴眼罩子就好几付,透明裤衩子十几条,哪像我们这儿的女人,胸像茄子样吊着,一个裤衩子穿好几年,破了还打补丁”。

春花故意嗔怪道:“人比人活不成,你咋知道城里女人的胸罩子,裤衩子,你是不是偷看过,是不是嫌弃我是农村土包子”。

拴柱作贼心虚,感叹女人的敏感,赞叹春花心思缜密,以后说话可不能顾前不顾后,漏了马脚,嬉皮笑脸地说:“走,有你的好事,咱也当回城里人。”

县城的商店在市场经济大潮催动下,一天天多了起来,商铺一个挨着一个,走街串巷的人更多,脸上都洋溢着吃饱穿好,富裕起来的喜色,同样是冬天,镇街上被晌午的日光涂抹得温暖,甚至有点发热,比乡村暖和多了。拴柱故意逗春花:“有人说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过去我认为是崇洋媚外,现在我信了。”“为什么?”“你觉得不,县城的太阳比乡村光多,城里比乡村暖和多了”。春花也有这个感觉,看他在前面走得很有劲,两条膀子甩得有点得意洋洋,小跑着跟在拴柱屁股后面,说:“干嘛走这么快?哪像个逛街的,倒像个强盗赶场子。”

她不知道,拴柱在学校爱好体育,又在广州当保安,军事化训练,有点当兵的雷厉风行的作风,再加上想到照相馆拍浪漫相,心里也急着要吃热豆腐,腿快心急,能不快吗?两个多月不见,新增加了好几家照相馆,两人比较和犹豫着,不知那一家便宜还好。拴柱突然一拍脑门子,对了,先买衣服和手饰,穿金戴银穿上才好看呢。他不回头的和春花说:“你只管跟我来。”他跨进了一个小首饰店。首饰柜里迎门供奉着弥勒佛像,笑哈哈地看着他俩,灯光明亮刺眼,服务小姐热情地招呼着:“先生给爱人买那样,我们这里货全,样式多,价格最便宜”。玻璃柜合摆放着花样繁多的戒指、耳环,手镯,还有一根根项链盘卧在盒子里,金光闪闪的,眼花缭乱。拴柱说:“你挑选一件吧,出门时,爷爷和娘嘱咐我一定给你买一件的。”春花绕着柜台看了一圈,心里却有自己的主意,自己买不买倒是其次,关键是婆婆辛苦了一辈子,帮她带娃,对她那么好,应该给婆婆孝敬一件。

拴柱指着耳环说:“这个好,戴上显眼”。

春花说:“看你烧包的,给谁显摆去,也不怕被贼看了惦记着。戴耳环有啥好,把好好的耳朵戳两个眼儿,真是自我作践!”又看项链,心里寻思,颈脖上被链拴着,像拴狗链子,又像吊死鬼颈的绳儿,被人说闲话。最后俩人商定买戒指,春花见本村老婆婆有戴戒指的,乡下女人祖辈都有戴戒指的传统哩,不算怪耍。春花便仔细瞧那一颗颗戒指,服务小姐托个盒子,一枚枚地拿出来让她试戴,都很漂亮,大小不一,价格从几百元到上千元,一颗小小的戒指,哪怕是最便宜的一颗,就是一个农民一年的收入,春花给自己选了个轻的,四百余元,又拿一个重些的,七百多元。拴柱不解:“咋选两个一样的,多余,另选个项链多好”。春花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又走了几家服装店。现在时髦风刮的很快,去年广州沿海城市有的,今年就到了内地的小县城,国营的百货商场,楼高地方大,可花花少,款式落后,个体户的商铺很多,小小店面,可是专营,这个女装,那个男装,童装等等,花样多,款式新,还可以搞价。进了一女装店,拴柱说:“你好好选上二套衣服。”春花这瞧瞧,那摸摸,问了价格,感觉比她打工那城市贵得多,里边有好多女人,尤其是年轻女孩试衣服,穿了脱,脱了穿,拴柱都不好意思抬头。尤其是一条条胸罩和粉色、黑色裤衩在那里,看的脸红耳热,看了半天,春花悄悄话对拴柱讲:“这里衣服太贵,我有工友在广州,让她们在那里买好寄过来,便宜一半”。脸红的买了条乳罩,匆匆走了,好像买了避孕套似的。

春花把贵的戒指给了婆婆翠竹,翠竹欢喜的不得了,问多少钱,春花说不贵,拴柱这才知道春花的用意和孝心,赶紧表功似的说:“快八百了”。“多少?”翠竹以为听错了,眼睛和嘴都张的大大的,吃惊的合不拢,拴柱大声慢慢说:“八…百”,翠竹手抖着,差点将戒指掉落下去,嘴里嗔怪道:“这孩子,一个戒指近千元,我要两年才能挣回来,能管吃管喝管过日子么,只不过是指头上的一个玩艺,真是的。”春花说:“妈,你辛苦了一辈子了,应当花点、吃点,戴个好东西,享享清福了,钱就是用来花的,只要拴柱和我一起努力,日子会越来越红火”。几句肺腑之言,暖人心的话,说的翠竹热泪盈眶,哽咽着说:“我的好孩子,娘烧了高香了,遇上你这么好的孩子,娘跟着你们享福了,娘高兴…”

翠竹戴上了金戒指,拴柱和春花照了婚纱照,在村子里像唱戏一样被人津津乐道。“走,我们走,拴柱和春花像城里人一样浪漫,瞧瞧去。”村子里婆婆媳妇大姑娘都来瞧热闹,看样子,咂着舌头,羡慕着,鼓动着自家老公也学学,看人家怎样活人,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拴柱的心里常有一种幸福徜徉,让他老有一种莫名的激动,苦日子结束了,苦难到头了,天地无情人有情,有情姻缘终无悔。和春花结婚一年多了,感觉这个西北女人的伟大,他觉得处朋友,谈对象,最初看上一个人,始于容貌、飘亮、身材、气质,但要结婚,过日子,敬于才华,合于性格,久于善良,终于人品。她那痩小的身子,总能产生无穷的力量,早起收拾屋子,打扫庭院,做早餐,喂猪喂鸡给羊填草,收拾得里外干净,井井有条,像上足了劲的钟表齿轮,不停地运转,不知疲惫和劳累;随顺命运的耐力是那样强大,不管男人是什么样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无怨无悔,哪怕跟个讨饭的,拿支棍子也能走一生,不管多么悲怆凄婉的命运,住着土房低屋,吃着粗茶淡饭,穿着补丁衣服,也能活出个人样,活出人的尊严,把老人让在前头,娃娃捧在手上,与丈夫同甘共苦,那怕委屈了自己,吃不饱,穿不暖,都在所不惜;她们像河流江水总会无怨无悔地冲过艰难险阻,哪怕像溪流或者水洼也会慢慢地渗过去的,从来不放弃对生活的希望,从来不抱怨封建礼教对他们的歧视,不愤恨大男子主义,不觉得老人拖累了自己,为了夫家的香火和子嗣,生了一个又一个,生男生女由男人下的种决定,而她们生了女孩,有人遭老人的的眼,大夫的虐待,也逆来顺守,她们就知道,无论怎样,日子总得要过,路总要走,苦总要受,做了男人的女人,公婆男人儿女必须是她们活着的理由,丈夫受一点苦,都觉得自己心里疼,儿女受一点委屈,自己就心酸,至于自己,总是无所谓,连名字都可以没有,连祠堂也不能进,吃饭连桌子也不能上,好像连自己都没有想过、思索过,女人和男人为什么不能平等,还有没有一条女人为自己活着、活好、活出尊严、活出自由平等、活出价值的理由,她们只知道与生俱来就是如此,祖祖代代,父辈传承下来的就该如此,她们从小就耳濡目染着来自长辈们的思维定势和生活方式,甘愿套上枷锁,做牛做马,受苦役,受虐待,侍候一家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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